午时三刻将到,菜市口。
断头台前,摆着一张八仙桌。
孙河撂下筷子,抹了抹嘴,咕噜一声,咽下了最后一口酒。
“我吃饱了。”
~吃饱了啊……~
~吃饱了就该上路了啊……~
~怎么这么快就吃饱了啊……再吃一会儿啊……~
~不,一直吃下去啊……~
林麟摆摆手,几个小兵把桌子撤了下去,把孙河押上了断头台。
断头台的陈设很简单,几个锦衣卫在周边守护,中间一个五大三粗的刽子手,腰间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这个鬼地方,上去了,就再也下不来了啊……~
~再也下不来了啊……~
林麟声音颤抖。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什么了啊。”
孙河淡淡笑了笑。
“要不,你唱首小曲儿给我听吧,你不是总吹自己唱小曲儿好听吗?还没听你唱过呢!”
~混蛋,谁要给你唱歌啊……~
林麟从监斩台上起身,脱去了补服,摘掉了纱帽,一并随手扔掉了地上,一袭单薄孝衣如雪般凛冽,头上白绫飘飞,缓步走到孙河身边,倚着柱子坐了下来。
“灵柩上开出了一朵花
惊醒了停在昨天的我啊
把你和旧伤/都藏在行囊
背起伤疤起身张望
新鬼坐在白骨上哭到哑
一声声问谁能带他回家
怎么每个人/都丢了家
有谁能问这天下
不忍看那血与泪的厮磨
地狱不空不成佛
一剑倾城凌波
生人途/亡魂路/独一人行走
只唯恐/成白骨/无人收
~这么快就唱完了啊……~
林麟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孙河。
“别停啊,一直唱,真他娘好听!”
孙河很享受地打了个哈欠。
“不过好听是好听,就是太悲了点儿,再说,地狱不空不成佛什么的,我哪有那么伟大啊!”
~不,你是为了我而死的……~
~孙河……一个人,走好……~
林麟缓缓站了起来,走上监斩台,捡起衣服,穿好,带上纱帽,坐到位子上,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双眼血红,空洞地看着前方,将令签扔了出去。
寒唇轻启,一字如血凝。
“斩。”
~斩……~
~呵,斩……~
~斩……斩……斩……~
“凌晨!你别冲动!忘了自己怎么答应林麟哥哥的事儿了吗?”
监斩台下,邓小闲死命地拽着凌晨。
“我没忘!”
凌晨挣扎着,如一头被铁链套住的猛兽,在林麟说出斩字的那一刹,对着刽子手的脖颈,挥出了手中的鞭子。
“所以!我才要亲自杀了孙河哥哥啊!”
~小晨儿,你在乱来什么啊……~
“凌晨儿!鞭子收回去!”
林麟从监斩台上飞奔下来,蹿上监斩台,挡在了刽子手的前面。
“啪!”
凌晨来不及收鞭,只轻微改变了一下方向,鞭梢从林麟的右肩卷过去,顿时皮开肉绽,隐隐露出了森白的骨头,林麟整个人则被甩下了监斩台。
“林麟!”
邓小闲飞快地跑了过来,“快!我帮你包扎!”
“不,不用。”
林麟喘息着,捂着流血的伤口,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怔在原地的凌晨,眼中满是怜爱,嘴角吃力地向上扬了扬,露出了极宠溺的笑容。
~小晨儿,你还小,就乖乖做你的抖S……,一切痛苦的,沉重的,就交给哥哥来背负,你放心,有你在,哥哥暂时还背得动啊……~
林麟转了过去,面向监斩台。
他的身体在颤抖,双眼如枯井般死寂,双唇毫无血色,声音冷得如万年寒冰一般。
“刽子手,继续……斩。”
刽子手将大刀举了起来。
林麟的歌声也再一次响了起来。
“不忍看那恨把爱都湮没
盗你骨肉酿成酒/魂断时饮入喉
生人途/亡魂路/若有你相扶
成白骨/无人收/亦不哭
成白骨/无人收/亦不苦”
肩头的血和眼中的泪,一起流下。
伴着林麟的歌声,一片模糊的刀影闪过,鲜血溅出,将刀刃染得血红,白绫上鲜血如红梅团簇,孙河的人头横飞了半米,摔到了地上。
紧接着,他的尸体一歪,倒了下去,殷红而又粘稠的血,如潮水般,从脖颈的断口处喷涌而出。
~死了啊……~
~呵,这就死了啊……~
~人死了,天也黑了啊……~
……
两天后。
小四合院,林麟卧房。
林麟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床上,自从斩完了孙河,他就再没有醒来过。
张氏坐在床边,雪儿站在她的身后,郑氏,小姝,陈炎,赵敬梓站在外围。
凌晨呆呆地站在门外。
邓小闲端了一碗药,递给了张氏。
“来,婶子,把这个喂给他,看能不能先把烧退了。”
张氏苍老的双眼满是血丝,接过药碗,用小勺盛了一点,将林麟的嘴轻轻拨开一点,慢慢地倒了进去。
林麟喉咙微动了动,微弱地咳了咳,药又从嘴角流了出来。
张氏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邓先生你看,他这……这……两天了,昏迷不醒,连药都喂不进去,这……这……,这……怎么办啊?”
“张娘,您别急。”
雪儿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肩。
“您放心,邓先生的医术高明着呢,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也没有他救不活的人,我哥他,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傻孩子,明明心里比谁都着急,还顾着安慰我。”
张氏起身,轻轻握起雪儿的手,将其放在了林麟的冰冷的手心里。
“林麟啊,从小长到大,就没让张娘省心过,小时候体弱多病,又摊上家道中落,整天软塌塌地在家里蹲着。”
“后来,呃,就去年,差点儿没死过去,醒来之后,就性情大变,好像换了一个人,再也不在家蹲着了,反而整天出去,提着性命去闯,没到一年,就从一穷二白闯到了三品大员。”
“不过,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倒真希望他没变,还每天蹲在家里混吃等死,好歹,他能平平安安的。所以,雪儿,以后成了亲,你也劝劝他,让他做事时多为自己想想,好歹别拿命去拼。”
雪儿点头,“知道了,张娘。”
“今生有你,是林麟的福气。”
张氏回头看着雪儿,“张娘和你商量件事儿,你看林麟这个样子,是不是中邪了?要不咱们找个懂阴阳的先生来给他看看?”
“好啊。”
雪儿点点头。
“邓先生,和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