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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德公也毫不犹豫,当下即吩咐夏侯海,挖开洞口的石板,把洞穴中的祖宗骨骸,小心收拾,装入一个骨塔之中,然后又助他背着骨塔,辗转折回原路,攀上东面三十里的盘龙山峰。
在盘龙山峰的北面,庞德公原来已用石块摆了一个大“品”字,他再仔细审查一番,决然的对夏侯海道:“夏侯老弟,可于‘品’字的正中挖穴七尺,然后放入令祖宗骨骸,再封土成坟。”
夏侯海依言在“品”字的正中下锄挖土,他力气充盈,不大一会,便挖出一个七尺方圆的坑穴。他把祖宗骨骸盛载的骨塔,放入坑穴,再填土封固,外面再堆土封牢,一座土墓便大致成形了,但尚差了一样最重要的标记,便是土墓的墓碑。
此时只见庞德公已拾来一块长约三尺的石板,倏地插入土墓正北面。然后他忽地默运真气,力贯于中指,猛地向石板上面划去。不大一会,夏侯海但见石板上碎末纷飞掉落,一行刻字竟然清晰的现出来了。刻的是“谯郡夏侯列祖列宗之墓”等十个大字。
夏侯海瞧着,不由又一阵吐舌,心道:这般以指代刀锯啊,只怕当今之世便绝无第二人了,但此刻他已无暇惊叹,连忙问庞德公道:“庞先生,这……这便是世人所称的祖宗风水墓地吗?却未知有甚好处?”
庞德公不答,沉声道:“快,夏侯老弟快叩拜祖宗先灵!”
夏侯海一听,不敢怠慢,连忙收摄心神,依言跪于坟前,虔诚的叩拜起来。奇怪的是,庞德公并没喝令叩拜完毕,因此夏侯海便只好一直叩拜下去,虽叩得昏天黑地,也不敢中途停止。
庞德公此时却绝不轻松,因为他深知夏侯祖宗已得据“盘龙地脉”,祖宗灵气已复,必与其子孙后人有所感应,因此不敢懈怠,在夏侯海叩拜时,凝神贯注夏侯氏这座外形古的土墓。
就在夏侯海叩到第十个响头时,土墓前竖立的墓碑上面的刻字,在“夏侯”两字上,石粉忽然纷纷而落,“夏侯”两字渐变模糊,接而竟隐约变形,合而为一,变成一个十分奇怪的刻字,似“曹”非“曹”,似“夏侯”非“夏侯”,十分奇特,亦十分怪异。
庞德公心中不由一动,似已领悟了甚么,但并没说出,继续凝注墓碑上的动静。他默不作声。并无停止的表示,夏侯海也就只好一直叩拜下去。
忽地,土墓正中,冒出丝丝紫气,淡淡的,正在凝聚,渐而浓烈起来,竟化作一朵紫色烟云,同墓碑这面冉冉飘来。说也奇怪,这朵烟云似长了眼睛,长长的墓碑那处也不停留,竟稳稳的黏于那似“夏侯”非“夏侯”,似“曹”非“曹”的刻痕上面,久久凝聚,并不散去,直到夏侯海叩拜至四十八次时,这朵紫色烟云,才淡化而失。
庞德公心中一跳,皱了皱眉,似乎连他亦有甚么疑难未能参透。他忽然对夏侯海道:“夏侯老弟,且起来吧,不必再叩拜下去了。”
夏侯海骨碌碌的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叩拜得昏天黑地、头昏眼花,急道:“庞先生,这如何了?”
庞德公含笑道:“也没甚么,但可确证,你夏侯一脉的祖宗元气,已与龙脉龙气相汇,遂成威力强大的祖宗龙灵之气,更已与你自身一脉相承,很快你便可验证此龙脉坟地的威力了。”
夏侯海惊奇道:“庞先生,是这样吗?但为甚祖墓一片死寂,毫无异样呢?”
庞德公伸手一指墓碑道:“夏侯老弟,你且看墓碑上有甚不同了?”
夏侯海依言向墓碑一瞧,但见墓碑上的刻字:“夏侯”二字上竟变得十分模糊,连成一个古怪的刻字,也不知那是甚么。他不由一阵惊骇,失声道:“不好了,庞先生,墓碑上的‘夏侯’两字竟然似失未失,十分模糊,那岂非暗示夏侯一脉,快将灰飞烟灭吗?这却如何是好?”
庞德公不由呵呵一笑,道:“不然,墓碑上的异变,乃喻示你夏侯家必将因‘改姓而贵’,此事必于十年之后发生,你一切好自为之了。”
庞德公忽地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他心中疑惑不已,暗道:按墓碑异变所兆,这夏侯家必出一位奇贵之人,但为甚又发生改姓之事呢?而且那“紫色烟云”,黏于“夏侯”变形字上。当夏侯海叩拜到第四十八次时,便淡而化之,这又暗兆甚么呢?庞德公虽然精于寻龙之术,但到底非仙神一类,因此对这等极长久之后的玄机,一时也难于参透。
他决定不再在此事上纠缠下去,因为他此番下山,是为了要造就匡扶汉室的奇人异士,以期暂保天下太平,苍生免受战祸之苦。他为了达成他这个惊天大计,前面尚有漫长之路,也不知尚需经历多少艰难曲折。
庞德公这般思忖,便决然的对夏侯海道:“夏侯老弟,你祖宗骨骸既已移葬于此,不久将有兆应,其中虽然另有曲折,但无论如何仍是你夏侯一脉的子孙,因此夏侯一脉的香火,亦必定可以延续了。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等于此,就此告辞,一切务请善自珍重。”
庞德公话音未落,夏侯海也来不及再追问甚么,庞德公的身形一晃,谯郡青龙山盘龙峰上,便已失去他的踪影。
夏侯海不由一阵发怔,呆呆的站立祖墓前面,好一会,他才跌足叹道:“这等高人,想必留他不住了……哎,不想他,不想他,且先到市集买粮,家中的老伴,尚等着米粮来下锅啊!”
夏侯海向祖墓拜了拜,便决然的转身下山,出市集购粮填肚子活命去了。夏侯海就算再蠢,也深知只有自己活命下去,才谈得上那子孙血脉的延续啊!
先是他回家不久,约莫是三十日后,他的老伴竟半惊半喜的告知他,她已怀了身孕了,夏侯海年已五十,他的老伴亦年达四十,此时忽怀身孕,当真是件老蚌生珠的大奇事。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果然诞下一位男婴,男婴肥肥白白,十分可爱。夏侯海惊喜之余,他不能不相信,他在龙山上的奇遇果然应验了,他因此替男婴取名为“嵩”。意思是“从高山上得回的孩子”,十分贴合他在龙山上的奇遇。
夏侯海自夏侯嵩降生人世后,依然每日上山砍柴为生。家中添了一张嘴,夏侯海也毫无怨言,每日辛苦一点,多砍几捆柴,多一点生活费,日子也将就的过下去。但直到夏侯嵩十岁时,家境依然如故,因此连夏侯海这十岁的孩子,也得上山相帮砍柴,这才勉强维持一家三日的生活,不过夏侯嵩也因此练得一身力气,十分强壮。
秋分时节,夏侯嵩又帮着爹爹夏侯海挑柴,上市镇卖了换口粮。
一天,当把柴卖光,父子两人正欲往购米粮,此时镇上忽然走来一群鲜衣华服的人,簇拥着当中一位大官模样的老年男子,十分威风。
夏侯嵩孩子眼利,他忽然发觉,路旁的人丛中,正有一位粗眉大汉捏着一柄匕首,目光灼灼注视走近的老年官儿,眼中充满仇恨。夏侯嵩孩子心性,他十分渴望人家打架凑热闹,因此极不想粗眉大汉一下便把老年官儿打倒。
在老年官儿毫无防备,粗眉大汉正悄悄接近,欲一刀刺向老年官儿时,夏侯嵩忽然冲出人丛,他自小久走山路,脚力极佳,竟如练了武功,十分快速,他一下抢到那老年官儿面前,张开小手臂,不知死活地挡住执刀粗眉大汉的去路,大叫道:“喂,这不好玩啊!明刀明枪大杀一场,才有热闹好看……”
就因夏侯嵩这般顽皮一闹,本来毫无戒备的老年官儿,便立刻发觉了粗眉大汉的异动,他往后猛地一退,喝令身边的卫士,把那执刀的粗眉大汉擒住了。老年官儿因此躲过了一场命丧凶厄。
这老年官,原来大有来头,是汉桓帝刘志的大宦官、大红人。他因定策迎立刘志为桓帝,官封费亭侯,他姓曹名腾。曹腾十分喜欢夏侯嵩。当场决定收夏侯嵩为义子,改姓为曹嵩,带回京城养育。又当场封赠了一笔银两,给夏侯海安享晚年岁月。
夏侯海返回家中,老伴见他带回大笔银两,十分惊奇。夏侯海长叹一声道:“你也不必惊奇了,前因早种,我夏侯一脉,果然是十年后‘改姓而贵’啊!”又过了几年,夏侯海夫妇便先后去世了。
夏侯海夫妇去世后的第二年,曹腾亦一病不起,宦官并无子嗣,因此曹腾的“费亭侯”便由十八岁的义子夏侯嵩──曹嵩承继,曹嵩于是一跃而贵为费亭侯。
再过了两年,曹嵩娶妻邹氏,诞生一儿,取名为“曹操”,小名唤“阿瞒”。
曹氏的家乡在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令族人颇为自豪的是,在他们族里曾经出现过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汉丞相曹参。曹操本是出生在谯县老家的,但是屈指算来在这里度过的岁月却不多。只因母亲邹氏早丧,曹操兄弟一直跟随父亲在洛阳生活。汉都洛阳无疑是那个时代最繁华的地方,阿瞒也在那里找到了快乐。但如今不同了,他在政变之夜和周澈偷偷帮助太学生何颙。
这种对家族的背叛是不能原谅的,于是阿瞒被遣送回乡,从蜜罐子中捞出来扔进了冰窖里。因为是曹腾的唯一养子,曹嵩这一支的人口很少,基本上家眷又都在洛阳安置,所以谯县的宅院、地产实际上只有一帮老仆人照管。阿瞒年纪还小,就被送到了本家兄弟曹胤的家里。
第一眼瞅见这位素未谋面的本家七叔时,阿瞒就觉得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曹胤的年龄不太大,还不到三十岁,是曹嵩一辈兄弟中年龄最小的。但是他性格拘谨苛刻,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子严厉和傲气。特别是那张白净的容长脸,极少有笑模样。
环境改变了,生活也就不一样了。过去在洛阳那种大少爷的态势没有了,短了一帮家奴小厮的萦绕,再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劳烦。可曹胤却还是处处挑他的毛病,连吃顿饭都得挨半天训,什么吃饭时不能说话、不能掉饭粒、不能吃出声来、不能左顾右盼……一动一静、一走一立,都要规规矩矩从头学起。
最要命的就是念书。阿瞒不像弟弟德儿那样敏而好学,他生来最讨厌接触书卷,十二岁了连一卷《论语》都没念下来,每读上两三行就困意大发,上下眼皮发黏。如今却也不敢了,曹胤手里拿着戒尺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只要稍有松懈就会打下来。
“阿瞒,你游手好闲惯了,功课都耽误了。要知道时不我待,现在必须从头开始学起。”曹胤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竹简,“你背着长辈私交罪人,事后又顶撞父亲、叔父,是为大不孝,那我就要你从最基本的《孝经》学起。”
阿瞒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别扭,在他看来何颙不是罪人,遇事讲理不算顶撞,而《孝经》更是小孩子开蒙的书,自己虽然不爱学习,但也早就马马虎虎看过了。
曹胤瞧出他眼里有一丝不屑,把戒尺在阿瞒案前敲了敲,冷森森道:“你自以为读懂《孝经》了?嫌我讲的书浅了是不是?那好,你把书里孔子说的第一句话背给我听听。”
阿瞒傻了眼,低头思索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答道:“夫孝,德之……之本也,教之……之所由……所由生也……”
“哼!不对!”曹胤冷笑一声,“才一句话就糊里糊涂背成这样,可见你根本没用心读过书,还有脸耻笑《孝经》肤浅?”说罢他抓起阿瞒的手,抬起戒尺啪啪啪就是三下。任阿瞒在那里龇牙咧嘴,接着讲道:“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这才是孔子说的第一句话。你记住没有?”
“哦。”阿瞒搓着手敷衍道。
“那么我问你,孔子所说的至德要道是什么吗?汝知之乎?”
“就是孝。”阿瞒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孝经》讲的至德自然是孝道。
曹胤却冷笑一声,摇摇头道:“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孝道就不会顶撞你爹爹,就不会被他打发到这里来。所以你必须好好给我读书,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孝。”
“不对,你强词夺理!我没有不孝,救人怎么能算错事?”
曹胤没想到侄子会这么嘴硬,竟然会说自己强词夺理,到今天还争辩这件事情,他气哼哼道:“你没错,难道是你爹错了?身为儿子动不动言父之过,本身就是不晓事理。今天的书不要念了,给我跪到一边好好反省去!”
阿瞒瞥了他一眼,知道再怎么辩解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得起身出门,跪到了院子当中。
而这罚跪偏偏是阿瞒最不在乎的事情。从前在洛阳,只要犯了错误父亲便叫他跪在当院里反省。阿瞒从小惹的大祸小祸足有一箩筐,罚跪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最频繁的时候一天能罚四次,跪下没一会儿的工夫想个法子哄父亲一笑就又起来,没事儿一般继续我行我素。如今曹胤罚他是为了让他用心念书,阿瞒却是抱着竹简跪在那儿装模作样,看似摇头晃脑读得津津有味,其实心思早跑到夜郎国去了。
阿瞒原指望跪一小会儿,寻个机会逗七叔一乐就起来了。可是将近半个时辰了都没有动静,抻着脖子往堂屋里瞅,才发现七叔睡着了,便也松了口气,坐在地上歇着。百无聊赖之际,越坐越困,眼皮一阵阵发黏,索性把书简往边上一扔,歪在墙角阴凉下迷迷糊糊也打了盹。
就在他似睡非睡之时,只感到脑门上一疼。阿瞒一惊,料是七叔动戒尺了,睁眼却见身边无人,一颗小石子兀自在地上打着转。再瞧,一个胖乎乎的孩子正扒在对面的院墙上朝他吹口哨呢。阿瞒认得,是曹炽的儿子,本家兄弟曹仁。
“嘿!你过来呀!”
阿瞒见他开嚷,忙抹脖子示意他放低声音,蹑手蹑脚蹿到墙根下面,压低声音道:“你别叫,七叔睡着了。”
“找你有事儿!快跟我走。”曹仁扒着墙头。
“什么事儿?”
“军国大事。”曹仁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
“我这儿罚跪呢,离不开。要是跟你出去,又要挨打了,你先回家,一会儿我找你去就是了。”
“没工夫跟你废嘴皮子了,快跟我走吧。夏侯家那帮崽子们要抢咱的那块宝地,有道是打架亲兄弟,你也算一个,不去可不行!”
“原来是叫我去助拳呀?”阿瞒白了他一眼,“这种事儿想起我来了。我跟他们又不熟,还是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