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四九
程熙月近来身子愈发的重了起来,平日里除了去慈安宫问安,便和纯贵嫔闲话家常,姐妹俩一起做做针线,日子打发得倒也极快。转眼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怡和堂的扫洒已然完毕,窗棂上也贴了新剪的窗花,红色的窗花映着窗外的白雪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素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挺翘的鼻尖冻得有些发红,周身也带着一股凉气,她搓了两下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气,“小主,今年冬天可比往年冷了几分。”
“快到火盆这烤烤。”程熙月见她的样子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意,回身吩咐素冰,“去将那盒茉莉润手膏拿给素玉。”
“谢小主。”素玉也不推辞,笑着将素冰递来的茉莉润手膏收了起来。
素玉伶俐又稳妥,程熙月一直都知道,前一年自己与表姐的关系让她凡事也带了几分小心,如今与自己相处久了,倒不似开始那般拘谨,平日里也多了几分亲近。程熙月知道年关正是素玉忙碌的时候,这几日内务府更是每日都要跑上几趟,语气中也带着体恤,“你这几日跑进跑出的,别冻坏了手,衣服也要穿厚实些。”
素玉跟着程熙月也有一年有余,自然知道她是个极好的主子,如今听了她这番话,却也更加动容了,连鼻尖也微微有些发酸,“能为小主效力,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竟说傻话。”程熙月见她的神色,声音也跟着软和的几分。
一旁随侍的素冰听到此处,想起自己在程府时便跟着程熙月,颇受其照顾,心中也很是感动,竟然也跟着红了眼眶。
“险些忘了正事。”素玉说到这,转过身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敛去了笑容,“刚刚奴婢去内务府取包贺礼的金纸,听到冉桐苑的宫女闲话,皇上来后宫了,只是去了云淑华那里瞧了瞧她便走了。”
程熙月唇边的笑意也微微一僵,却不是伤心,只不过心中略感不安。出了正月,想来程熙年便要与沈瑶竹成婚,到时自己也算与云淑华沾了亲,赵景珩如此安排,想必也有让自己与云淑华亲近的意思。然而,待自己来年四月临盆诞下龙嗣,不论男女,皇上定会给自己晋位。皇上膝下子嗣单薄,而皇上连番抬举程家的举动不得不让程熙月心生警觉,若自己诞下皇子再连番晋级,位分很快便与云淑华比肩。
云淑华虽然云淡风轻,对自己得宠不甚在意,但难保不会有小人从中作梗,挑拨她与云淑华的关系,哥哥与沈家次女联姻,程家便与云淑华成了转折姻亲,这时候若与云淑华生了嫌隙岂非得不偿失。
想到此,程熙月更加难以展颜。素玉素冰见她如此,只道是觉得皇上没来怡和堂心中难过。
“小主,近来皇上依仗唐将军的事颇多,有事与云淑华商议也是有的。”素冰本就不善言辞,此时也开口劝道。
“是啊,小主,如今后宫谁人不知姚苏两家已然斗得天翻地覆,若不是有唐将军,此时恐怕早已闹翻天了。”素玉也跟着宽慰道。
前朝、后宫本就互相牵制,既然她们误会了,程熙月也不便解释,毕竟这其中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
正想着,就见采蓝进来通报,张顺有事回禀。
张顺见西暖阁只有素冰、素玉和采蓝三人伺候,也没有什么避讳,耷拉着眼皮回禀道:“小主,奴才给小主在宝钞胡同寻了个风水尚可的宅子,原来的主人是个户部侍郎,如今已致仕,回了老家余杭,一家也无人再做官,那宅子便也不再留着。”
“公公觉得好,那想来必不会有差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程熙月连宅子的情况也没细问,说罢,便让素冰将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了张顺,“这里封了两千两银子,还要烦请公公交予家兄,只说这些银两只当是做妹妹的一点心意,再提一句那宅子不错即可。”
“还有五十两银子,是本嫔封给公公的。”程熙月见张顺意欲推辞,忙继续道:“公公切莫推辞,这一年到头,也算本嫔的一点心意。这怡和堂里人人都有份。”她说到这顿了顿,“本嫔听说公公年轻时在水中冻坏了腿,虽然多加调理,却也见不得风。恰好本嫔得了张皮子,便让人做了副护腿给公公。”
刚刚得了银钱张顺的神色丝毫不见变化,如今听了程熙月这番话他一直耷拉着的眼皮也不由得抬了起来。只见程熙月一脸平和的看着他,并无刻意讨好的意思。说到底,自己已服侍全嫔一年半了,他虽然早知她非池中物,只要尽心尽力却也能得一个安乐的晚年。他混迹后宫几十年,有过收买也受过冷言,但是今日这番关怀却让他不得不动容。
张顺只是谢了恩,便拿着东西走了出去,然而心境却已然与之前不同。
程熙月见张顺走了,这才觉得有些疲乏,孕中本就懒怠,如今一上午说了这么多话,确实有些累了。
自打赵景珩保媒,将沈府二小姐许给了程熙年之后,程熙月心中尽管高兴,却也担心。程昱不过是一介詹事,程熙年虽然高中,还在京城谋了职位,但是若要娶沈家嫡女,怎么面子上也要过得去,程家又要娶亲又要打点,银子哪里够使。且不说京城的宅子不好找,就算找到了恐怕程府也没有闲钱去置办宅子。
以程熙年的心智,想来明白妹妹的意思,那两千两银子不过是给他置办家业的。宅子的事张顺虽然说得轻松,程熙月却也知道这京城本就是个兴旺地,更何况宝钞胡同比邻侯爵府,相当于现代的帝都二环,这么好的宅子怎么会有人因为致仕便无端卖了,想来张顺在其中也运作了不少。
看张顺的神色想来也领了自己的情,他也算帮自己了了桩心事。程熙月让素冰帮自己松了发髻,便回到了内室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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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不过如是,各宫各院的小主互相送了礼,大家凑到一起嘴上说是热闹热闹,实则却在明争暗斗。程熙月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怡和堂也颇为热闹。每日对着来拜年的小主,或巴结,或走场面,程熙月均摆出一副笑脸,几日下来,脸倒是僵硬了几分。
白采女也早早地来拜了年,送了一套极为贵重的头面,程熙月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计较,她册封采女至今也有近一年了,既然投奔了惠贵妃没理由连位分也没晋上一级。又或者,她本就是惠贵妃的人?白采女既然有意与自己亲近,自然自己身上有她想要的利益,她一直装傻,白采女也未见丝毫的情绪,似乎并不急着程熙月允她好处。程熙月想到这,不免觉得有些神伤。
这几日虽然过年,段蕴安倒是如常,每隔三日便来请一次平安脉,倒也没给他人钻空子的机会。那日程熙月在云淑华处,碰巧赶上胎动,便借此由头请了张太医来给自己诊脉,也探了探口风,得知傅雨湘身子也还可以。程熙月知道段蕴安虽然稍稍放了心,但是终归还是带了几分担忧,除非他亲眼所见,否则恐怕难以安心。
恰逢程熙月得知,太医院包括张太医在内,大半的太医都告假回乡过年。于是便将傅雨湘平日诊脉的日子告知了段蕴安。但凡他有心,选着日子当值,去秋水居诊脉也不是不可能的。
过年的事情既繁琐又累心,程熙月只将平日交好的几个妃嫔的礼物选好,其余的便全权交予了素玉负责,从登记造册到选礼回礼,如此下来,倒也省下了自己不少麻烦。
程熙月这几日无事便拿着针线做几件婴孩的穿戴,经过云淑华的指点,做出东西来倒也勉强算是有模有样。程熙月刚刚将做好的婴儿帽放下,便听到殿外通传,“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