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掌柜听了张锁匠的话,心下惊奇。
要说雍国各个州郡之中,南方一带以种植果木、蔬菜为主;中部地区以种植水稻、小麦、大豆等粮食作物为主;北部地区则多畜牧业。而青州这个地方,恰恰在雍国北部与西部之间,土壤多呈黑色,肥力不高,民众从事畜牧业的,要比耕种的多一些,与此同时,青州的土地也不像凉州那般贫瘠,一般的粮食作物,虽然产量不高,也是种的出来的。
由于青州靠着西部地区,因而由郑国流通过来的奇技淫巧之术颇为发达。郑国皇室以长孙为姓,举国之内,以科技最能者委以重任。这位欧阳掌柜,少时就曾经到郑国学习匠人之术。从业数十年,精巧的工具玩意儿见过万万件,唯独这张锁匠手里的器物,欧阳掌柜也辨不出名字,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匠人好奇心最重,欧阳掌柜当下咳嗽了两声,吩咐道,“老张,明日那顾家来人了,你派人喊我一声。”
张锁匠正闷头打造器具,听了东家的话,嗯了一声。这玩意儿这么多孔洞,不会是盛器,上头的孔洞皆做成穴状,穴峰上沿颇为锋利,张锁匠心里想着,莫非是个利器?
这一切,还要等明天顾家来人取的时候,方能知晓。
炉内烈火熊熊,秀儿坐在灶坑边儿上往里头添柴,想起那寒光铁笼之中被赵厚生囚禁的赫兰少年,恨不得立时将他解救出来。九斤见状,开解道,“此事急不得。”
“九哥,要不,咱们将此事禀报给萧将军知晓?”
顾乐在一边儿帮忙,听了这话,忙点头称是,“萧将军大能,定是比咱们有办法。我看,便是那飞檐走壁的功夫,萧将军也强过九斤哥。”
九斤听了这话,嘴巴一咧,给了顾乐一记爆栗,“小六子,你倒是会奚落俺。”
顾乐揉了揉脑袋瓜儿,蹦跶着端着鸡食,去院儿里喂那两只春节买的老母鸡。见着顾玉儿在一边收衣裳,便开口问,“大姐,咱这老母鸡啥时候吃啊?”
顾玉儿脸蛋儿红红,从晾晒的衣裳后面探出了头,见着顾乐一脸垂涎的看着那几个闲庭漫步的老母鸡,“这老母鸡是留着抱窝下鸡仔儿的,小六可别肖想它们!”
顾乐听了话,一张小黑脸懊丧下来,那老母鸡似能听懂人言,昂首阔步的在鸡窝里来回走动,好像自己是天大的功臣一般。
不过,顾乐只郁闷了片刻功夫,“大姐,那鸡蛋炒韭黄可好吃了。”
玉儿轻轻娇笑了几声,“好,等老母鸡下蛋了,留几个抱窝,剩下的都给小六炒韭黄吃。”
顾乐目不转睛的盯着两只老母鸡,还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拜,默念道,“母鸡婆婆在上,快下好吃的鸡蛋给俺。”
两只老母鸡分别白了顾乐一眼,一屁股坐在鸡窝里,将头插在羽翼之下,睡觉去了。此刻天已经擦黑,远处群山依稀可见。
秀儿低垂着脑袋,拿着一根烧火棍子,在灶坑边儿上画圈圈。看的九斤心里猫挠一样的,秀儿凉凉的叹了口气,“若是不去救那赫兰人,恐怕赵老太爷元宵节上,就要拿人肉包汤圆了呢。”
九斤虽然跟着师傅,吃尽了天下美食,但这人肉,还是万万碰不得的。当即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支吾道,“那俺……马上就去通知萧大哥。”
“萧将军远在千里之外,你这一来一回的,那赫兰人早被吃的筋骨不剩了。”
九斤挠了挠头,“那你要俺咋整?这不行,那不行?你让俺自己去救他吗?”
说到这儿,秀儿突然笑了,她本就生的白嫩可爱,这一笑,仿佛初春的花骨朵突然开了一般,却让九斤背上滴下了一滴冷汗,九斤只觉得,这滴冷汗顺着它巨大的背脊流进了股间。
“阿秀,俺虽然长于拳脚功夫,可是这飞檐走壁,夜探赵府的事情,俺可是做不得。”
秀儿手里抓着烧火棍,朝着九斤的方向左右摆动了两下,“非也,非也。”
九斤又挠了挠头,十分不解。
“咱们不去夜探,咱们是去明访。”
听到明访二字,九斤脑中出现了奇异画面,自己跟着秀儿来到赵府,当着赵老太爷的面儿喝道,“你这老贼,快将府上的赫兰人交予我等,不然打的你屁股开花。”
想到这儿,九斤猛的晃了晃脑袋,他虽然孔武有力,但是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儿,赵府护卫众多,恐怕到时候屁股开花的是自个儿。
“不是咱们二人去明访,是要委托咱们这位知县,孟仲垣孟大人。”
九斤一拍脑袋,赵府私自囚禁外邦人,这是触犯了雍国法令的事情,“可是,这孟大人不是与你家有些恩怨,如何肯帮你们。”
秀儿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不是我们去,是你去。孟大人虽然小肚鸡肠了些,看他处理紫桃一事,倒是个颇有仁义的君子,他与你无恩无怨,你只需把此事禀报与他知晓,那后头的事情,自是不需要咱们出力。依我看来,孟大人正看赵家不顺眼呢。”
孟仲垣突然打了个喷嚏,阿星在一旁伺候他洗浴。自打紫桃案了结之后,这松阳县倒真是太平,除了平时民众之间一些小打小闹的纠纷,就是衙门的日常琐事,孟仲垣难得清闲,这不,吩咐阿星去买了洗浴材料,在大木桶里,泡了个舒服。
阿星一边伺候一边吐槽,“这青州就是与咱们江州不同,我看,那些人,平时都不大洗浴,这洗浴材料,还是搁驿馆客商那儿淘换来的。”
孟仲垣抓起水瓢,掬起一汪热水,自头顶冲刷下来,阿星打他身边儿伺候,只见着他半边未损面孔,是生的极好的。
此间氤氲着大量水汽,“各地风俗不同罢了。上回那顾家的柿饼,老家来信说,这吃食甚好,让我再买一些,送给京中任职的叔伯兄弟,好走动一下关系,最好能调任京中。”
阿星手里拿着丝瓜筋,正要给孟仲垣搓背,“那大人心中怎么想?”
孟仲垣叹了口气,“老家人自是想要我调到京中去,但我那嫡出的大哥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去了西京,惶不如在这松阳小地,享一世太平。”
阿星手上一顿,轻声问道,“大人果真这么想的?”
孟仲垣将双手靠在木桶上,神色晦暗,不知想起了什么。
次日一早,九斤就出发了,搭着老九叔进城的骡子车。其实九叔今日不想进城,无奈九斤软磨硬泡,硬是带他去了。
由于秀儿被兄长禁了足,只得着顾乐与顾喜两兄弟去东平县取东西,而顾平顾安则按照九斤的指导,自己练习功夫。
顾乐、顾喜两个,是搭了车马去的东平县,顾喜为人内向谨慎,顾乐则活泼许多,二人到了东平县没多久,就找着了这‘永平记’的门面。这当值的伙计是个贼眉鼠眼,阔鼻高腮的,见来者是两个穿着布衣的小娃娃,便有些看轻,一边抹着柜面上的浮灰,一边轰赶道,“去去去,哪儿来的野孩子,莫要扰了东家的生意。”
两兄弟相视一眼,顾喜从怀里取出张锁匠留下的取物凭证,倒是丝毫不忌讳方才伙计的妄言,双手呈上,“这位小哥,我们是今天来取货的。”
那伙计倒是眼尖,见了自家行号的商徽,顿时变了脸色,“原是客人,多有得罪。”说话间,拿那擦柜面的抹布使劲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张锁匠,来人是你的客人。”
张锁匠正在后间吃花生米就着小酒,正得意着,听说有客人来了,脚下虚浮,跨了几步,来到铺子里头。
那伙计见张锁匠又喝醉了,一脸鄙夷。张锁匠是认得顾乐的,因为他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埋汰的娃娃,一边站着的,模样像个女娃娃的顾喜,他也隐约有些印象。
“是顾家的小哥儿啊。”张锁匠一说话,满嘴酒气,打了个酒嗝儿,他刚一说完,就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的拍了一下脑门儿,吩咐道,“你快去把掌柜的请来!”
伙计听了这话,十分不解,这掌柜的何须来这儿见这样小的主顾?因此脚下未动,犹在迟疑。
这张锁匠正在酒劲儿上头,犯了混,伸手甩了那伙计一巴掌,伙计睁大了一双鼠眼,骂道,“老匹夫,你打俺干啥?”
张锁匠正色喝道,“若是误了掌柜的大事,你以后也甭在‘永平记’‘混了。”
伙计揉了揉被招呼了一巴掌的面颊,一溜烟儿小跑,进了内堂。
顾乐、顾喜两个让张锁匠招呼着,坐在凳子上,一人给端了盘儿糕点果脯。顾喜推让了几下,倒也吃了。
不过片刻功夫,里间就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是东平县分号的欧阳掌柜。
欧阳掌柜生的慈眉善目的,活像一尊弥勒佛,见人三分笑,“这两位想必就是顾家的少爷。”
身边儿的伙计听见自家掌柜的,对这两个布衣娃娃如此客气,那脸上的一巴掌也顿时不疼了。
顾喜拱手说道,“掌柜的客气了,我们二人今次是来,取回订做的器物的。”
欧阳掌柜笑了笑,“我知道。”挥了挥手,那伙计将托盘上的红色绒布掀开,下头放着一件刚打造好的铁器,与顾秀儿在马粪纸上作出的图样,不管是形制,还是大小,都一模一样。
顾乐眼睛眨了眨,“谢过掌柜的,敢问这器物耗用了多少白铁?咱们好数出银子来给您。”
欧阳掌柜摇了摇头,“顾家少爷,这件器物如此别致,敢问是拿来何用的?你告诉了我,这成本费用,就免了。”
顾乐心中一喜,这掌柜的表现,果然和昨晚二姐嘱咐他的一般无二。顾乐颇为为难的看了欧阳掌柜一眼,这表情出现在一个七岁的娃娃脸上,十分奇怪,更何况,他还是个极为埋汰的娃娃。
欧阳掌柜见状,继续问道,“可是有何难处?”
顾乐此时为难道,“是这样的,我家姐姐说,来这儿取物,按着时下白铁的价钱给您工本费便好,若是您问起了这器物的作用,那么,要收您一百两的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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