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历九年,炎武皇帝七年,六月二十三。
夜幕像一幅巨大的毯子,那些明灭的星辰如同金丝银线绣着精美的图案,此时最显眼的是六颗几近对称的星,这六颗星统称为六合。六合连同周围稍黯淡的一系列星辰,组成了一个耀眼的六芒星图案,如同一只奇特的神之眼,俯视着这万里河山的兴亡更替,俯视着这数以亿兆生灵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宛都,养心殿。
正是夏日里最炎热的一段日子,殿内灯火通明,宫人们小心地做着事,四下里放着许多桶,桶内盛着厚厚的冰块,倒让殿内清凉了不少。
殿门的灯光一暗,只见一高一矮两位身穿紫色蟒袍的大臣踏入殿门,紧接着又进来一个披着白色重甲、手执利剑的武官。
早有负有职司的蛋人内侍喊着通传:“太傅中书右丞相参军国事兼太子少傅苏含、大都督府左都督同知军国事林开河、议军国事左御史大夫兼太子谕德狄远一同觐见!”
闻言,一个披着鎏金轻甲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奏折,站起身向外走来。
三人看见那胸甲上一团偌大的火焰,紧走了几步,在其面前跪下。
“臣苏含。”“臣林开河。”“臣狄远。”
“叩见陛下!愿吾皇统一五洲七海,成就千秋霸业!”
“平之……开河、仁贵,你们来了。”
金甲男子是炎武皇帝朱元,他一一把三人扶起,笑道:“起来吧!什么时候,我们兄弟也变得这么见外了。”
“君臣有别,臣等不敢。还请陛下慎言。”苏含正色道。
君臣四人相对而坐。
金甲上那火焰如花开成九瓣,焰微微卷起形成一个个实心小圆,那燃烧的火焰似乎要把小圆象征的九曜吞噬。
这是炎武皇朝的象征,这是赤焰战旗的灵魂,这是他们当年的创举。
一瞬间,他们都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场热血沸腾的谋划,那满腔的豪气似乎要从胸膛里喷射出来。
那时还能勾肩说笑,不羁怒骂。此时即使平坐,三人也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威严。
这是他们曾经的兄弟,他们的皇帝,他们共同打造的炎武皇帝。
“你们知道朕找你们来是为何事了吧?”还是朱元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静默。
“陛下,臣愿领兵八千,夺回五原郡,一鼓而下,拿下名将城。”林开河屈膝握着剑把请命。
“开河,你也是知兵的人,不可轻易妄言。夺回五原郡,拿下名将城,谈何容易。目前你让人守住即可。”朱元长叹一声,又安慰道:“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有我们领兵出征攻城掠地击破周国的一天。开河,还需你用心练兵。”
“是!”
“不过五原郡守沈江赈济灾民不力,又懈于军备,强敌来袭又不能据险以守等待来援,失城失地,令百姓失望,令朕痛心。如此昏庸无能之辈,就此斩了吧,家产抄没变卖以资军饷。念他保民还有些薄功,一众亲族家人,男的十六为限椓之流之,女的变卖为奴。”
“陛下……”苏狄两人听闻朱元竟要在此时恢复那惨无人道的椓刑,有心阻止,但想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那个“不”字含在嘴里转了半天还是咽了回去。
开国来第一次丢了差不多整整一个郡,炎国十五郡三十七县如今只有十四郡三十五县。
一旁听候的内侍飞速地誊好,朱元拿眼几下一扫,再看看三人,见都不作声,就用了印让人去办事。
“我们还是来想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大问题吧。”朱元又恢复了当年那股做派,笑着问道:“你们几个可有什么良策?”
“陛下,几处灾荒、夺回五原郡以及后面的作战,地域不同、事因不同,但溯本归源,解决这些问题不难,只有两个字。”狄远略一思量,肃然答道。
“哦?哪两字?”
“钱,粮。”苏含看了狄远一眼,脱口而出。
“太傅所言甚是。”狄远赞许地看了一下苏含,继续说道:“粮,岚、西梁皆为鱼米之乡,天下粮仓,臣遣使接洽,已有佳音。如此,只剩下了一个难题,钱。”
“我大炎开国至今已有七年,大小战役五十有多。战,斗军斗将,斗的更是粮米银钱,斗的是国力。每战靡费甚大,国库日渐空虚,但我大炎立世,自当席卷天下,统一万民。臣有一计献于陛下,可充盈国库,以整军容。”
“我等都熟悉通天塔,塔高三十层,多为空置,实为浪费,需好好利用。具体如下:通天塔二十六至三十层及塔顶略加修缮,用于观光宴请,如此高楼又有美景尽收眼底,当挡不住他们的好奇之心;五至九层、十一至十五层、十七至二十一层、二十三至二十五层为通天塔高手排名,每层设观看席若干,自也拦不住高手登榜分级和热心观众的热情;四、十、十六、二十二皆为猜谜卜测之所,世间但凡赌徒也应会喜爱此地;一层买卖民间日常所需之物,二层买卖珠宝首饰等贵重之物,三层买卖天下奇珍异宝。”
三人听到此时都对狄远的计策有了数,应该颇为可行。
可狄远还在说着:“还请陛下必须诏令两件事:一,降低通天塔所有的赋税;二,我炎武禁军负责通天塔一应买卖在宛都的安全。”
狄远说到此时,已经忽略君臣之别,仿佛又像是回到了当年谋划大计的时候。
“我们不是要多收钱么?怎么还要降赋税?”林开河不解问道。
“赋税低,商贾来的多,买卖多,收的税自然多。”狄远解释道,不过看看林开河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换了个方式说道:“比如说我要打架,我看到你这么壮,我就不想跟你打;看到苏相,我就想试试;要是更弱的,我想都不想就可以打。做生意也是如此,赋税高,就不想来,怕亏本;赋税低,即使一路有风险,也会想尽办法来。”
“你要和我们打架?打架和做生意一样么?”林开河还是有些迷惑,看着三人都一脸笑意地看着他,顿时嚷道:“嘿嘿,这是你们的事,我就不操心了。我只管好好练兵打战。”
三人闻言露出一副你本该如此的表情,相视看了一眼,顿时开怀大笑起来。林开河也嘿嘿笑着,融入其中。
真是好久没有这样了。还是朋友般交谈的感觉来的舒服。四人都是这般感觉,也都开始放肆起来,看得一旁的内侍急的皱眉不已。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苏含突然念了句诗。
“酸!酸!酸!又掉书袋。”林开河立马大声叫道。
朱狄二人也有些奇怪地看着苏含,这诗不应景啊。
“我刚刚听阿远讲到天下奇珍,也想到了一个办法。”
“快说。”
“奇书《搜神记》里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述异记》上记载:‘蛟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蛟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博物志》亦云:‘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
“哎,苏酸,你能不能直白一点,每次都是一堆文集典章里的话打头。”林开河白了白眼,不耐烦道。
“这不是传说么?”朱元奇道。
“陛下,这是真实的。绡纱和珠,都有卖,只不过要价极高。还是听苏相怎么说吧。”
“正是,此些珍宝都有存在。不知大家是否还听过一类人,发怒或痛苦时双眼通红,能力剧增,人称血眼族。”
“那是不是妖族的小种族?怎么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我发怒也会红眼,还有小狄看到铜钱还会两眼发光,还有……”看到三人要杀人的目光,林开河乖觉地住了嘴。
“我以前听闻周国鄯善郡宁江及其边上的丛林就有血眼族和鲛人混合而居,还通婚生下血鲛。这鲛人和血鲛一般二三个月出一颗黄珠,是入眼的尘垢凝聚而成,香气凝而不散,可祛污秽……”
“这不是眼屎么?”林开河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苏含瞪了他一眼,继续说着:“他们的眼泪即是珍珠,圆润洁白,贵比黄金。伤心痛哭时,鲛人结大颗的夜明珠,堪比百盏明灯,血鲛结红玉,亦是通透照人,都是价值百金的珍宝。鲛人织就的绡纱,极为轻柔,入水不湿,混以乌金等材料就能打造水火不侵、刀剑不入的宝贝软甲,价值千金。要是趁他们悲痛欲绝的时候,挖下他们的眼睛,鲛人和血鲛的魂魄就会有部分吸入其中,这是鲛人的眼珠可以解百毒,血鲛的眼珠更有增强修行练功的功效,都是难得一见的天下奇珍。”
林开河见苏含这个书生竟然可以把如此残酷的事情这么平静地描述出来,心中不由对他多了一份别样的观感。
“你的意思是去鄯善郡宁源县衙里抢这些宝珠?”狄远不确定地问道。
“不,围而捉之,捉而养之。”苏含刹那间迸发出一丝狠绝,让林开河这个经常杀人埋骨的人都感到有些寒意。
“怎么实行?”朱元颇有兴趣地问道。
“鄯善郡离五原郡不算太远,也不近,请林都督增兵五原作出进击之态,先选精干高手数十人潜入鄯善郡宁源县城中,另选精锐轻骑数千,奔袭城外的那处栖息地。具体方略还需寻来相关地理舆情资料再细细安排。”
“我……朕这就叫人送来,我们一起谋划谋划。”
“好,林都督,我们好好制定个方案。”狄远两眼放光,正如刚才林开河的笑言。
“好的,一起动手。”林开河听闻打战,不论大小,总是开心。
“那个……你们来就行了。我先歇会。”苏含迟疑了一下,说道。
“好,非常好。平之善谋,仁贵生财,开河善战,我有你们几个兄弟帮忙,大业可期,壮志可酬。”
“臣等谢陛下厚爱,必当鞠躬……”
“行了,行了,以后还是像刚才那样说话,这样太累,只准朝廷众议的时候才这样。”
一旁内侍忍着笑意,心中嘀咕,其实你们在朝议时也经常变来变去,毫无规矩礼仪可言。但这种话只能腹中说说,哪敢表现出来。你不见五原郡守沈江都已经被抄家砍头了么。迟早有一天这宫殿会君君臣臣,尊卑有序,恪守礼制。只不过那时我们就惨了。
苏林狄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这内侍阴晴不定的脸,各自拿起桌子的碗盏,倒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自行喝着。
“你们竟敢抢朕的汤喝,如果不能好好做好这个作战计划就别回去了。”朱元笑着打趣,一边一同看着舆图开始讨论作战计划。
遥远的江水树林,那些美丽的鲛人和血眼族人幸福地欢唱嬉戏,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已被庙堂上寥寥数人在此时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