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盘开子见他们过来,又是急忙拿出早已备好的伤药,让小东趴在床上给他上药,而无涯自是去一边抄书去了。
“师父,我们为什么到处买书又抄书?”小东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奶气,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因为卖了可以赚钱?”
“师父,卖给谁呢?”
“星罗门。”
“师父,星罗门是谁?”
“星罗门是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门派,也可以叫学院,它遍布云岚,总部在圣都、在云浮城……”
“师父,你不是说我们也是星罗门徒么?”
“哎呀,失言失言。我们也是星罗门,不过是分派的分派了,嘿嘿。”
“师父,不懂。”
“小东,你见过你太爷爷么?”
“师父,没有。”
“星罗门就是太爷爷的太爷爷,我们四个就是你,懂了么?”
“师父,可我太爷爷的太爷爷死了,我太爷爷也死了啊,而且我都没有见过。”
“哦,那就是我有一个表姐的表姐的表姐住在砂国……”
“师父,你不是说你是九代单传么?还有砂国都是巨人呀,师父你小时候营养不良吗?那你以后可要多给我吃点肉哦,我可不想……”
盘开子这时已经开始抄书,听得这句有些抓狂,自己哪次不是留着好吃的给他,他一出神手也跟着走神,字都差点写歪掉,他故作生气道:“废话那么多,听你的还是听为师的……算了,就是很远的意思啦。俗话说,师父领进门,徒儿……徒儿都是自行领悟的。”说着说着,他口气又软了下来,何必和这个苦难的孩子计较呢,估计他就是想找点乐子。
“哦,那听师父的。也就是说像天上的云,风一吹都找不见了那么远,对吧,师父。”
“差不多。”
“师父,我听陆爷说圣都都毁灭了,星罗门也毁灭了啊,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抄书卖给他们?”
“他们是分派,他们还在,他们要自然卖。”说完这句,盘开子心中也纳闷。是啊,神罚至今已经二十三年了,怎么他们还要按老规矩收集和誊抄呢。没想多远,又被小东的问题打断了思绪。
“师父,那这么多书我们为什么要都抄一遍呢?”
“错了,是抄三份,为师、无涯、无伤各抄一份,原版留着传给你们,一份卖给星罗,一份大家研习,一份为师飞升时用。”
“师父,那我要不要来抄一份呢?看你们好辛苦好复杂的样子。”
“别整天叽叽喳喳的……”盘开子再次被说的生气,手一抖,字也歪掉,终于忍不住发火,看到小东瘪着嘴、眼角含珠的样子,立马柔声道:“小东乖,你去拿把扇,给为师还有你无涯、无伤师兄扇扇风,可好?我们小东最能干了。”
“噢。”小东轻轻纵下,拿起大蒲扇扇了几下,又道:“师父,无伤师兄又画了好多圈圈。”
“我看看。哎,又浪费了。阿傻,不对,无伤,你给为师扇风驱蚊倒水。小东,你去帮你无涯师兄。”盘开子心痛不已,这可是上好的雍州青纸,那是用竹叶精制而成,颜色白皙,防潮防蛀,最适合写书。他把那张纸翻了过来,看了又看,知道没法再写,小心地摊平放在一边以作他用。
没多久,小东又问:“师父师父,为什么阿傻师兄叫无伤,哑巴师兄叫无涯,我怎么就叫小东了呢?”
“这个……”中年男子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一时没法跟一个小童解释,翻过一页书页,急智上来,道:“书上写的。别问了,我的小祖宗。”
“师父,哪本书写着?祖宗不是年纪很老么?那是不是还有大祖宗啊?他在哪啊?我的名字是陆爷取的还是你取的?”
“……”小东似乎有无穷尽的疑问,盘开子只好一心两用,一边应着,一边笔走如龙,但见那字写得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倒也显得清清爽爽、整整齐齐,看得也颇为舒服。
旁边那无涯专心致志,勾横撇捺,藏锋显锥,大开大合,自有一番大家气势。
灯下的这三人都算得上盘开子“捡来”的徒弟,是他传承的火种。
老大多数时候只会嘿嘿傻笑,偶尔说上几句节奏总是慢了好几拍;老二哑,没法正常沟通,通常只作手势交流,偶尔也写写字条表达;好歹这老幺长到这么大,能说会道,竟是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平添了许多乐趣。所以每日里小家伙问东问西,盘开子总是耐心回答,难得可以正常沟通嘛,时间长了涵养也精进不少,更是一副隐世出尘的高人做派。
某日,小家伙突然来一句“小东西无伤大雅”,指指师兄弟几人,乐不可支,众人一怔之后立马都笑出了泪。盘开子顿觉自己英明无比,随便取个名字都能有深意,高兴了一半又想到小家伙没把自己算进去,不然就变成“盘开子小东西无伤大雅”,这可大大不妙。好在这神来之笔以后都发生在小家伙寻根问底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平淡又安乐。
盘开子几人以收书抄书卖书为生,这生意勉强糊口,因为对方开价颇高利润可观,但要找到合适卖给星罗门的书却是越来越少。盘开子也动过脑子多抄了一份,借着虎皮要把宝典圣卷卖给那些高人、侠士、大贤,往往收到的多是人家质疑的眼神,天道昭昭竟敢还有人卖星罗门的书!那些人宁可自己花巨资或者千辛万苦通过考核去星罗门各大小分派去看看,还只能根据其表现看一点点,也不愿花点小钱或者就当口袋有了一洞,买这正宗无比的宝典。盘开子早就打定主意,只要他们愿意掏钱,自己肯定敞开供应,提供送货上门、任君选择的服务,可惜事与愿违,鲜有人问津,盘开子恨恨地骂这些人不识货,搞得大家两败俱伤。好在老二的字写的好,自己的字也不差,星罗门倒时常有很多书卷送过来要求重抄几份,因此这么多年下来还有点结余。此外,盘开子天性勤劳,指点着几个徒儿养鸡养鸭,种点花花草草,又让无伤带着他们到山上开了几处荒地,这小破屋的日子倒也过出了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这日,恍然间盘开子想起一事,仔细一想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那边已经有一月多没有新的书送来要求抄写、收集,上几回送去的书卷,虽然也给钱,只是越给越少,隐约记得那地方貌似挂起了一块新的牌匾,叫什么“归一阁”。
盘开子在灯下一边写着一边胡思乱想了一通,顿时心烦意乱,看见静不下心来写就让徒弟们早点安歇,也好省点灯油。时节已入秋,夜深时分稍有寒意,四人通铺而睡相互依靠倒不觉得冷。那床铺乃砖石铺就,上覆一层茅草,甫一躺自是清凉,但盘开子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始终不肯停歇,一夜里翻来覆去睡得好不安生。待天微微亮,盘开子几年来亲自弄好一干人等的吃食,自己匆匆扒拉几口,一咬牙从屋里拿走几卷书,夹在手下,对着睡眼惺忪的徒儿一番嘱咐,坐上了家中最值钱的牛车出门。牛车非马车,再怎么赶也是这么个速度,盘开子在车上反而开始淡定起来,接点新的活,顺便把拖欠的钱结清,最差也要搞搞明白,早死早超生。盘开子摸摸要做牺牲的几卷书又心疼不已,花了自己好几个时辰的。
那地方离盘开子他们住的地方只半日行程,几年间来往不下百趟,就是闭着眼也能找到。可这一日,盘开子天青出门,日落方归,未到家门口,几个人影已迎了上来,盘开子顿时心中暖意浓浓。
“走,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有何难哉!”说得豪气干云,进的门来,盘开子发觉桌子上满满当当摆开:黑的白的黄的一筐馒头;七八盏小菜,有萝卜干、果仁干、酸菜叶等,甚是丰富;中间一大盆子汤,沉着几块肉,显是刚打的兽肉,满屋飘着的就是这个肉香;满满四碗粥,触手已凉。看来几个弟子等着自己回来开饭已有不少时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无伤,把今天打的兽肉通通下锅,再整两条腊肠。”盘开子又加了句“把腊肠切断”后就吩咐开饭。
众弟子难得见师父这么开明,都有意放慢吃饭的速度,等着无伤,盘开子倒是先吃了个饱,有心让弟子们多吃点肉。
一如往日,无涯和小东晚饭后准备笔墨准备抄书,无伤则收拾碗筷喂食鸡鸭。盘开子看着众弟子勤劳的身影,心中又是一声叹息。不知过了多久,盘开子见各弟子已站在他眼前等着他吩咐任务,他收敛心神,清了清嗓子道:“无涯、无伤还有小东,为师有一件大事要宣布。那个星罗门发生了‘神罚’,就是圣都毁灭了,参加盛典的所有人都没了。这个你们都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