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人间四月,春色浓丽之时。
刘叔按往年的惯例,打算去采药,元夕则对这时代的一切充满好奇,想出门去看看。荷叶劝阻:“孝期还没过,岂能出门?”
元夕振振有词:“这不是出门游乐,而是出门找银子。唉,这房子也该修整一番了,这可是母亲留给我的念想。”荷叶感到不能为主人分忧解难,顿时羞惭,不再多语。
刘叔租了驴车,四人收拾了行李,锁上店门,一起出行。
驴车悠悠然地走着,元夕好奇地掀开布帘,想了想,问道:“能路过习武湖吗?或是叫做北湖的。”
“女郎,咱们从城西走的,可一见覆舟山,鸡笼山,北湖也能看见。”刘叔答道。
元夕心跳如鼓,覆舟山就是后来的小九华山,北湖是玄武湖,在另一个时空里,她曾每天上班都要路过的地方。
荷叶见元夕似喜似悲,神色怪异,说道:“女郎,从青溪走,常须避让,多有不便。是以刘叔决定西行。”
元夕回神,“这个,理应听刘叔的。”
驴车北行至宣阳门后转为西行,过陵阳门后继续北行,行过阊阖门,接着是西明门,对面是王导所建的西园,元夕见右侧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头,庄严肃穆的宫殿绵绵不绝,心中惊叹:在生产力低下的这个时代,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造出这庞大的建筑!
荷叶见元夕一会欣喜,一会叹息,问道:“女郎这是怎么了?待孝期满了,女郎便可常出来逛逛。”
元夕知是荷叶误会了,也不言明,道:“荷叶,你怎么叫荷叶的?是我起的名吗?”
“奴婢原本姓何名花,女郎说荷叶药用可以凉血止血,清暑利湿,做吃食可以蒸荷叶鸡,煮荷叶粥,远胜荷花,就赐名荷叶了。”荷叶说得眉飞色舞,显然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
“哦?那柴胡呢?原来姓柴?”元夕笑问。
“是,奴婢原姓柴,看来女郎真是忘了。”柴胡叹道。
又行了半个时辰到兴善寺,众人下车于一茶摊处歇息,元夕遥望鸡笼山之阳,不觉泪眼迷蒙,那里树木葱茏,是司马皇室墓地,附近却是自己前生曾住了十余年的地方。
“女郎。”荷叶忧心忡忡地看着元夕轻声唤道。
“无事,只是沙子迷了眼。我先上车了。”元夕心中酸楚,不想多言,只想一人静处。
须臾,众人上车继续前行,元夕假寐。
“女郎,北湖到了,女郎可要看北湖?”荷叶柔声唤道。
元夕假装方醒拭了拭眼角,荷叶已卷了一边的帘子。
元夕忐忑地伏向一边的车窗,放眼北望:长堤围绕的北湖,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显得一片生机;湖面宽广,水天一色;和被水藻困扰的玄武湖相比,有着天壤之别。而远处的覆舟山一片苍翠,山势挺拔,更不似前生的小土山。完全对不上!元夕神色黯然,靠在车壁上,一路无话。荷叶和柴胡见她恹恹的,以为是累了,亦不多言。
驴车过了青溪,驶向蒋山。又过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听得刘叔喊了声:“到了。”车便停了下来。元夕看了看,见车正停在两间茅屋的竹篱笆前,便由荷叶扶着,下车;付钱后打发驴车回去,约定隔二日再来接人回城。
虽是茅屋,里面收拾得清爽。四人下车将行李摆放一番,歇息片刻便做饭。
元夕问道:“刘叔,这房子是借的?”
“嗯,算是吧。”刘叔支吾着。
四人分住两间房,用饭后,便早早歇下。
第二日一早,各人都早早起身,背着竹篓上山。
对于上山采药,元夕很是好奇,毕竟是从来不曾经历过的。山路崎岖,并无石阶可行,开始较平坦,走了一会便逐渐陡峭起来,元夕拄着竹杖,开始喘粗气。刘叔停下来说道:“歇会儿。”元夕立马看准一石头赶紧坐下。山岚阵阵,颇为惬意。歇了一会儿,元夕见刘叔蹲在一处低着头不知在忙什么,便走过去看。
“海金沙。”元夕道。
刘叔诧异:“女郎还识得草药?”
“不,我只认识这一种。”元夕羞惭,上了几年学,只能辨别炮制过的成品,认得海金沙只是因为奇特的羽毛状叶子罢了。
挖出海金沙后,众人继续上行,元夕总是跟在最后气喘如牛,走个一刻钟便要歇息片刻,好在刘叔也不着急,反而安慰:先来踩点,七月才是好时节。不过元夕的运气实在好,坐在一枯木上喘粗气时居然发现了地星尘菌,顿时觉得体力差也是件好事,乐滋滋的地指挥柴胡摘下。
终于登上山顶,元夕汗流浃背,看着有力气雀跃的荷叶和柴胡,暗自下决心以后要常采药才行。
歇息片刻后,四人下北坡,走不多远,刘叔停下,“到了,去年在这附近见过一片太子参,挖几棵回去。”
元夕两腿打颤,只得独自坐于树下休息,那两人则兴致勃勃地跟着刘叔去了。闭目养神,只觉微风拂面,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草木芬芳,顿时疲劳也散去两分。元夕思量,住的三进宅子,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要是移种上海金沙,太子参什么的,正好多一大笔收入。又想着太子参不经晒,要阴凉的北坡才成活,不如在院墙下种点金银花,软条七蔷薇顺着墙爬,又好看,又实用。
正谋划得起劲,耳边传来金属交鸣之声。元夕愣了一下,随即哀叹累得都耳鸣了!忽觉声音变大,似乎不是耳鸣,疑惑间,一抹玄色从眼前飘过,正诧异时忽然出现数名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双方激战,动作极快,形成一团黑色的龙卷风,刀剑声不绝于耳。元夕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幻觉,便小心地靠着身后的大树挪动着,祈祷不要引起对方注意。
话说有时候做人怕什么就会来什么,说的便是元夕现在的情形,不知怎么的,这些人打着打着离元夕越来越近。元夕当机立断,干脆撒腿就跑,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运道不佳,才跑了两步,就陷入包围了。元夕惊恐中发现自己居然还紧抓着竹篓,于是抖抖地拿出药铲自卫,不能不说这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过是聊甚于无!
元夕只觉得周围黑影攒动,根本辨不清是几人。忽听一声清叱,终于世界安宁下来,仍是白日,仍是大树下,只是地上躺着四个鲜血淋漓的人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自己身边多了个面色苍白的玄衣男子。不远处,采药三人组个个面无人色,跌跌撞撞的奔来。
“女郎,可有受伤?”三人齐声问道。
元夕哪有功夫回答这些,大喝一声:“别过来!都别动!”。举着小药铲,语无伦次地对玄衣男道:“你,你什么人?”顿了顿,“我,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咱们谁也没看见谁。就这样了哈!告辞!”玄衣男并不答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元夕,深情、惊喜、认真的样子,让元夕觉得不可思议。
“元夕。”当元夕听到从玄衣男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实在受惊不小,表哥?表弟?有奸情?或是……。元夕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气恼对前事的一无所知,转头向采药三人组投去询问求救的目光,那三人却一脸茫然,看样子完全指望不上。
“咣当”一声响,元夕收回目光,玄衣男的剑落在地上,身体摇晃了两下也颓然倒地。元夕却松了口气,蹲下伸出食指探了探,“还有气,没死!”
刘叔过来搭了脉,“有重伤。女郎与此人相识?”
元夕赶紧回头询问荷叶,“我认识他?”
“奴婢从不知此事。”荷叶茫然道。
“许是碰巧,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元夕立马撇清。
刘叔看了看三人,说道:“小人知道一处窝棚,猎户避雨所用,不如小人背他过去。若是他真认识女郎,也不枉相识一场。”
元夕想着此人的身手,多半就是个刀尖舔血的江湖人士,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只愿眼下之举,能免除将来的祸事。
五人来到小窝棚,见里面铺着些干草,将人放在上面。刘叔扯开玄衣男子的衣服,看了一下胸腹要害部位有一红色掌印,并无外伤。荷叶、柴胡早已羞赫地避了出去,元夕坦然留下,倒了点水在帕子上,先滋润口唇,再拭去他面上的血渍。年约弱冠,样貌清秀,鼻梁挺直,只是肤色白得异于常人,真好看!。男子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端详他,长睫毛抖动了几下,轻轻地睁开了双眼。元夕收回好奇的目光,略尴尬,掩饰地拿起竹筒,“喝点水吗?”
“好。”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夕,答道。
元夕扶起他,喂了些水,感到男子死盯着自己,顿觉不快,欲出言相叱,却见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清泉清澈透明,细看却又似幽潭深邃神秘。元夕蓦然红了脸,原本的怒气瞬间消散,心下歉然,这样眼睛的主人怎么会是龌龊之人?
刘叔轻咳一声,道:“女郎,时辰不早了。”
“呃,是的,咱们赶紧回去。留些药给这位郎君吧!”
“啊?”刘叔惊异了,女郎锱铢必较必较的品格……
“这荒山野岭的万一被蛇虫咬了可怎么办?还要留些水,干粮给这郎君才行,就这样了。”元夕说完转身便走,隐约看见那男子眼神之间欲语还休。
元夕背上自己只放了几只蘑菇的药篓,叫了荷叶与柴胡缓缓向山顶登去。过不多会儿,刘叔赶了上来,“小人观那人似乎认得女郎,一直死盯着看。”
“嗯,我虽不记得了,但是我一妇孺,一来谁也不要得罪,二来万不可招惹是非。”元夕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心绪烦乱;刘叔三人也只想赶紧逃离现场,四人一路无话,干粮也没吃,急匆匆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