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句话，裴苍笙僵硬得像是有种力量牵引，他不由自主用五指扣起地上的球，缓缓屈膝，对峙在宋嘉九面前。
动作，
神色，
细枝末节。
他观察过去，发觉宋嘉九根本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防守像是本能，没破绽到变态。
怎么突破？
球场再度安静，顶棚光线打在地板上。
裴苍笙就着心跳节奏边思考边在身侧运球，深呼吸。
节奏，节奏……
突然他带球加速，一个假动作试图晃过宋嘉九，但意料外宋嘉九始终毫无缝隙地抵在他身前可以突破出去的位置。
一分钟后，裴苍笙尝试连续变向。
三分钟后，他咬牙转身。
六分钟后，他忽然左右重心转移，希望突破。
失败。
现在这样，空间反而被越压越小。
男生看见张口崇拜，“宋嘉九这个防变向防守太华丽了，你拍下来没？”
“防变向防守？”温久反问。
“对，还有一个防守假动作。”
“防守假动作？”
“嗯……”
男生想了想，放弃解释，“总之就是超级厉害，动作、意识之类，我敢说目前联盟里1V1能过他的就1个，你看苍笙哥快急了。”
果然，第十分钟，裴苍笙倏地加速，带球径直冲撞过去。
后背微微汗湿，压下心跳，保持动作。
这是他最为自豪的进攻。
可是——
靠，
裴苍笙暗咒一句，怪物吗，这么快？
视线里那张冷漠的侧脸一晃而过。
裴苍笙的技术动作被逼迫到变形，不得不直直冲撞过去，手中的球狠狠砸上了宋嘉九的左手。
“砰——”
球受阻弹出边界，裴苍笙由于惯性身体甩出去。
教练侧头躲过直朝自己面部飞过来的篮球，恨不能将这个小子拍死在地板上，“嘿！苍笙你犯规了。”他大喊，把刚才写写画画的战术板扔给队长。
温久惊呆。
只有她看见宋嘉九皱了眉，只一下，再次淡漠。
立刻放下手中的衣服跟盒子，她想跑过去，可犹豫中又止步，不清楚这种情况算不算比赛结束，过去会不会干扰。
眼睛里是他的左手，而这只手此刻正拎住裴苍笙的领口，终止他甩出去栽到地上的趋势。
宋嘉九头都没回，冷静地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然后毫不掩饰地直接开口：“面对较强的防守，在没有队友替你补防的情况下，你的进攻到处是破绽。”可想而知，这个得分王的称号，队友替他分担了多少压力。
一针见血！
教练见效果满意，故意敛了笑清了清喉咙严肃道：“回来吧，先这样。”
松松散散招手时，他不忘就宋嘉九漂亮的教学局再补了几刀，“看见没，防守防守，跟你们说过多少次，见识了傻眼了？”
手下这帮年轻的小队员，个顶个爱进攻。
有时一场比赛下来，自己得分多，对手得分更多。因此联盟论坛里有了十大笑料之一：今夜，十二宫是否让你的得分再创新高？
摇两下头，教练转身，准备回休息室重新制定一个更加惨绝人寰的训练计划。忽然，他用食指顶了顶耳朵，因为刺头又开口了。
那种骄傲气质。
“再来！”裴苍笙看回去，领子还被扯着。
宋嘉九缓慢松了手。
“不过瘾？”简单三个字说出去，他便格外沉默，眼睛像是看了裴苍笙，又像直接略开，之后他径自走去场边。
别急，机会还很多。
如果即将成为队友，那他希望这是一支团结的队伍，彼此信任，有风骨气质，足以征服球迷。
梦想？
总是需要所有人共同去实现的。
觉察到温久的目光，边走，宋嘉九边顺带比了个手势，告诉她没关系。其实还真挺疼，他轻微转动手腕回到场边跟教练和队长打了声招呼。
就在温久以为结束时，三人又就刚才的教学局商量了几句。
“跟欧美那边对比，你觉得他身体素质怎么样？”最后，队长笑问。
宋嘉九想了想简洁回：“还算不错。”可能觉得太简单了，后面又补充，“有力量有爆发，就是有点胖。”
有点，胖！
这种一本正经的声音听在一个十分注重仪容仪表时刻都要耍帅的人耳朵里，仿佛强力炸药，裴苍笙险些扑过去，被队友拦腰抱住。
“卧槽！他，他说我什么？”
“苍笙哥，别激动别激动。”
“那啥，教练确实在让你控制饮食呀，你有点婴儿肥。”
“我——”
“我就超出标准体重4公斤！”
……
“走了。”宋嘉九恍若未见，跟队长点头交代，一贯难辨情绪，视线交换时，队长轻松告诉他周一见。
他再次点头，接来温久臂弯的外衣，拿在手中。
温久察觉盒子还搁在第一排座椅上，于是众目睽睽下又返回去抱盒子，偏头时想起什么，跟男生笑笑说：“谢谢啊小兄弟。”
男生腼腆得有些不好意思，抓抓后脑，“别客气，我叫康桥。”
这就算认识过了。
“那一条船上的人，不许叛变啊。”
康桥知道他指的视频，“放心，打死不说。”
温久笑，伸手，“OK！仗义。”跑出去，追上前面慢慢走的人。
“宋嘉九！”
挡在他身前，温久使劲仰头看他，目光奇妙对上，她本想用眼神威胁他主动交出左手，可脖子都等酸了。
宋嘉九没给一点面子。
权当气势不够。
温久索性缓缓地笑起来，“不需要中医给把把脉按按穴吗？”
宋嘉九只是不太想动，顺着她的眼神，把视线搁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声音都低了，“不用。”
“好吧！”
温久耸肩，知道白问快速妥协，总之还有别的办法。刚才离得近，四周都是他身上的热度，就那种运动过后，热烘烘的男性体温。
她转身掩饰有些红的耳朵。
浑噩走了两步，温久望着手中这只盒子恍然清醒，又迅速折回去，“对了，这不是送人的？又抱回去？”
只差半步距离。
宋嘉九原本好好走着路，忽然前头来这样一下，他先是反应敏捷地止步，后又顿在那里出神了那么千分之一秒。
“你的。”简单明确，他偏一下身继续走路。
温久惊讶了。
再看盒子，花花绿绿都是蕾丝，蕾丝啊！
“宋嘉九，谁替你包的？”
拎上最性感的一根，温久这才想起反复观赏，知道不能是他，他的品味近乎挑剔。
不喜欢？
宋嘉九难得蹙眉，陷入思考，在美国的队友包完时竟还信誓旦旦说所有女孩看见这个，都会心花怒放爱不释手。
馊主意，他已经不想让温久看见里面的东西了。
“温久。”于是停下来叫她。
她答应。
“你先给我。”宋嘉九打算换件礼物，手臂长，划个弧手指就够到了她手中盒子的边缘。
温久慌乱退一步，抱住躲开。
“不行，不行啊！你给都给了。”顶着他笼罩下来的气场，力气又没他大，温久边躲边装腔作势地小声喊，“大球星抢劫！”
反正这里也没人。
下一秒，整个人被单手按在了墙上，老实了。
那种运动过后的热度更直接扑过来，温久一懵一颤，随即眼再一闭就把头埋在盒子上手臂更用力地圈住，“不给。”
从小到大没占过他几个便宜，从来被压迫，到手的还要拿回去！
不讲道理！
宋嘉九动作也是一顿，身子还半侧着挡在她跟前，一手放在裤子口袋里，一手轻松按住她的肩膀，手心下很明显感觉到她在偷偷摸摸试图挣脱。
当然没能逃过去。
宋嘉九对骨骼肌以及关节的活动了如指掌，温久自知没戏，彻底不反抗了，头一直埋着。这样一来领口外面的皮肤不自觉露了在他的眼皮底下，通道的光线一打，更显白皙。
宋嘉九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
看见，本想捏上她耳朵的手顿了顿，很快，他偏移视线，然后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温久立马站直。
仰起下巴深明大义似的，保证，“送都送了，我又不会笑话你，我绝对不说出去啊。”
他低“嗯”了声往外走，抬手提前将棒球帽扣在头上，压低帽檐。
停车场，温久拉开车门先将盒子放在副驾，隔空指一指又侧头跟宋嘉九示意：你别抢了！正要上车，车门被他一只手臂挡开。
“怎么啦？”她问。
宋嘉九靠在车身上低头，轻易判断出她的神色，“要去哪儿？”
被识破，温久神情略复杂地感慨。
宋嘉九追问：“我爷爷那儿？”
“聪明啊，那走吧，去给你扎两针，我现在认穴特别准。”说着，心虚地想把他往车里推，结果这次他没动。温久放弃，等他发话。
宋嘉九沉思。
宋家是中医世家，而温久家代代西医，从祖上算起均出过不少大家。小时候他就跟爷爷认药，有时候带着温久，按理说都该继承家学的。可后来他出国念书打球，爷爷就不高兴了。
老爷子平日慈祥，仙风道骨的模样，也不打他骂他，却唯独跟他不怒自威板着脸。说实在的，他挺怵，虽说没少去看老人家，可每次都弄得自己掉一层皮似的。
打球遇到最强大的对手，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改天。”宋嘉九忽然声调降低说。
温久注视着他，点下去头。
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妥协，宋嘉九腰胯一抵，从车门上站直，坦然接受她这道刻意微妙的视线，并回视。
目光一如既往平静。
终于，温久再次忍不住了，先是铺垫，“你看我都背叛师门改投中医了。”
这事儿，起因要追溯到小时候宋嘉九见她被欺负，跟人打架。后来他要打球被爷爷摆脸问谁来传承家里的学问，温久为报一架之恩，脑子发热当着所有人面说“我来”，于是咬牙考进了医学院国医班。
所幸她上头还有哥哥顶着学西医，两家心里自然也都乐意。
宋嘉九目光动了，等她继续。
“9年呢，别人都叫我们壮士，毕业没人敢娶的那种，特别惨。”温久站得很严肃，“你想象一下，是不是？”
话锋一转：“所以你过去让我扎两针，就当帮我练练手。”
宋嘉九什么都没说，他在想“没人敢娶”，这种格外沉默的视线像是放在她肩上，却又分散到远处。破天荒愣了神，直到温久叫他两声。
“你在听没？”挫败。
知道她的小意图，宋嘉九慢慢看回她的眼睛，“在听，你说。”
这一下，温久好像突然泄了气，郁郁，半天找不回感觉。双手背在身后搓了搓拇指，思考着说：“而且我还必须’隐姓埋名’。”
宋嘉九换个了姿势，仍安静。
“就……我们国医班都是有中医背景的，再不济也跟中医沾点亲带点故。”
大概也觉察到自己这样太闷了，宋嘉九“嗯”了声回应，
可温久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儿，她沉吟两秒，“我又不能扯出你爷爷对不对，这背景太大了，而且到处是你的粉啊，姐姐粉、技术粉、颜粉，还有老婆粉什么的。所以我是班上唯一半路出家的’寒门弟子’，总被抓典型。”
老婆粉？
宋嘉九正琢磨这些称谓，他连微博都没弄。
最后，温久抬头问：“你看，要不要帮我练练手？”
停下话来，周遭忽然安静了。
短暂几秒，宋嘉九在她头顶，似乎笑了笑，“走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