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您好。我能为您——”
“张梓游,谢谢。”
酒店前台的两位工作人员对视了两眼,迅速反应过来,正要把一早准备好的措辞脱口而出——
“免了,”一手食指顶在另一手掌心,他示意她们打住,“之前收到过详细安排,给我房卡就好。”
身后的陈姣心想,这人还是这么拽,让那俩前台的内心如何淡定?
换做当年的她,肯定会在内心翻白眼。
独立套房在顶层,陈姣拎着柠檬和苹果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
“古先生把你塞到什么职位来了?”
前阵子陈姣只听他说会回梅州,具体情况一概不知。
“塞?”张梓游用怪异的语调反问,随即半开玩笑,“香蕉,三思而言是真理,知道不?”
“不知道不知道,所以到底是啥?”
他吹了声口哨,“闲职。”
陈姣:“你就忽悠我吧你!”
到了房间门口,张梓游打开门,回转身瞥了眼陈姣,一手撑在门框上,微蹙着眉。
“干啥呀不进去?里面有鬼啊?”陈姣心里惦记着事情,就盼着快点进去给他说完。
“我觉得我有义务提示一下,”张梓游抬手看腕表,“现在是十九点三十一分,作为两个小孩的母亲,一位男士的妻子,陈女士你是不是应该赶回家去给他们准备晚餐?”
陈姣摊手,“你也是小孩。”
他扶额,“三思而言。”
“我要是不进去,谁知道你冰箱要真空多少天?”这一方面,陈姣真是太了解他了。即使隔了这么多年。
见他没有让步的意思,她又补充一句:“是真有事要说,说完我就走。”
张梓游妥协,放下手臂,放她进去。
他已经很多年不习惯别人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了。
今后也不会习惯。
2
果然,陈姣一进去就拾掇个不停,又是摆放日常用品,又是让人送适合储存的食物上来。
张梓游无可奈何,窝进沙发看手机邮件,试图转移注意力,尽量忽略掉套房里除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人。
给自己催眠:她不存在,不存在,不存在……
“那个凤梨罐头不吃的话要记得扔掉,放久了会滋生细菌;冰淇淋我没让人送来,吃太多对胃不好,尤其是你那不怎么健康的胃;还有那个………”
张梓游:“……”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双手环在身前,看着她说:“香蕉,相信我,此时此刻你的家人才需要你。”
“小鬼,你也需要我。”陈姣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
“我不需要任何人。并且我是不会付你劳务费的。”
陈姣走过沙发这边来坐下,“这个……”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你姥姥的房子钥匙,还有平安寺的人送回来那个箱子的,里头应该都是老人家的东西,我们没有打开过。”
张梓游把头偏向另一边,靠在沙发上,没接钥匙,也没说话。
陈姣不知咋说了。
默默把钥匙放在大理石桌面上。
“依旧放你那里吧,”他阖上双眼,喉结微动,“我想,我用不着。”
“……”陈姣对他的性情多少有点了解,也不再尝试了,重新把钥匙收回口袋里。
“那你什么时候想用的时候,就——”
“不会有那种时候。”
3
夏末的深夜,城镇的街上行人渐稀,凉风习习。
“今天十七号,还有十四天,明天开始就要靠我逗小孩子的功力了,我是小天使,我要加油!加油加油!”
低声的自言自语伴随着清瘦的黑影子,每个回家路途的夜晚,都是专属于单徙的碎碎念时间。
上楼时,二楼房东一家早已经睡了。
三楼的房客一家也熄灯了。
顶层四楼……竟然还亮着灯?!
根据以往的情况,要么是有人上门催债,要么是她爸把人找家里来聚众喝酒之类的……
单徙停下脚步,靠在三楼楼梯间,没敢立刻上去。
屏息了几分钟,上面没什么动静,她轻手轻脚地上去,拧开门把,里面不出意料地是一片狼藉,如同斗殴现场,再撒上点鲜血就更完美了。
打开右边的房门,趴在地板上的人把她吓一跳——鲜血在这里。
单徙费力把地上的单仁扶起来,仰躺在床上。
啤酒瓶的玻璃渣嵌进了他的手臂,就像是他嵌在她的人生一样。
单徙仰起头看天花板,她敢确定,只要笑一下,眼角就能流出东西。
帮他清理伤口,打扫屋子,冲凉,做饭……直到零点,单徙才有时间复习功课,然而刚打开课本两分钟,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4
“几岁来着?”
“感情状况怎样?”
“你们打听到他喜欢吃什么了吗?”
“他会来餐饮部巡查什么的吗?”
“什么什么?什么时候来?!”
“指不定来不来呢,你激动什么?”
…………
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的张梓游舔了舔下唇,果断放弃了进去瞧瞧的想法。
现在小学生的暑假还没结束,学校应该没什么人。
他换了衣服下去,边打电话边往外走。
夏末的清晨,太阳一早就冒出来了。
酒店位置的缘故,遮住了外面街道一大片地儿的阳光,让人一走出去就置身于一种阴凉的环境。
5
送走年轻妈妈和她的儿子,单徙看着手中的氢气球又少了一个,顿时眉开眼笑。
从菜市场一路销售到这儿,才过了两个小时。
她觉得,自己逗小孩的本事越发见长了;也许今天能超额完成任务,多赚一点。
这条街道,往南通向城镇里的重点中学;往北通向城镇的第一小学;左右两边商业发达,人流最为密集。
几个高三生骑着自行车经过,单徙侧身,等他们过去了,才重新转过身来,抓着氢气球的细线,悠悠地往前走,物色着行人中的小孩子,兴许下一个就是她的顾客。
“待会儿就过去,不带什么礼,”张梓游听着手机里洪亮的老年男声,下意识地把手机从耳边稍稍移开,唇边带笑,“我也没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
等在外面的司机看见他出来,赶紧结束跟保安的闲聊,过去给他打开车门。
距离车子几米远的单徙也看见他了。
反应了几秒才确定那就是昨天下午买苹果的人。
只是他现在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完全可以归类为年轻男人,以及,上班族。
而不像昨天那样难以界定。
单徙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连套的米白色短运动服,露着胳膊和一双腿,在这阴凉的酒店前空地显得过分清凉。
“下周吧,明天可能没空……”张梓游没立刻上车,站在车门面前讲完了最后两句话,“……用早餐招待我就好了。”
“张先生好。”司机努力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摆成最职业的一种。
“钥匙给我,你回去休息。”他伸手,摊开掌心。
“啊?”
“嗯,给我。”
司机懵着脑袋交出了车钥匙,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他关了这边的车门,绕过去另一边的驾驶座。
单徙时不时地往他们那边瞟两眼,好几个小孩从眼前走过都没留意到。
不一会儿,司机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绕回来,手指间夹着一张一百元现金。
6
那个男人突然往这边走来,正在偷瞄的单徙迅速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别处。
她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几步,试图使自己以一种自然的状态退出他的视线。
“喂。”张梓游叫住她。
“……”单徙转过头,笑了一下,但是笑得连自己都觉得肯定无比不自然。
“你好,……先生。”
张梓游抬手看了眼腕表,“你念高中几年级?”
“什么?”单徙觉得这人相当奇怪。
“高三吗?”
“……是、是呀。”
然后呢?
她发誓,真不认识这种站在人群中就能被一眼认出来的人。而且是男人。
“八月十八号,今天周三,”他挑眉,“学校这会儿不应该在上课吗?”
“……”单徙再次把头转向另一边。
张梓游偏头,对上她的双眼,“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先去念书。”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沉默了接近两分钟。
单徙把手里的氢气球拽紧了一些,笑着把头转回来,说:“先生,如果我现在去参加学校组织的补课,就不能去参加明年的全国统一高考了。”
还有,这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小姑娘耳边的短发微微扬起,有点滑稽,挺好笑。
单个的酒窝还是那么……怪,但不难看。
刚刚张梓游一出酒店门就注意到她了,只是他身上常年不带人民币,需要去车上找出现金。
张梓游把指间的一百元递过去,看着她手上抓着氢气球细线。
“不要给我找零。”
眨了眨眼,单徙觉得这儿简直是阳光普照的一片地儿。
她数了数,正好还剩二十个氢气球,弯着双眼全部给他递过去。
“没得给你找了。”
“谢谢。”
微凉的长指轻轻碰到她手背,只一瞬间,灼伤她整只手。
等单徙反应过来,他已经拽着氢气球回酒店门口去了。
修颀高挑,气质偏优雅,走路的样子却莫名有点痞气。
她在想,刚刚那句“先生”是不是叫得不太妥当?
7
张梓游把手里的气球分成等量的两份,给了酒店门前的两个保安。
“拿着这个,醒神些。”他对保安说,倒退着步子离开几米远,满意地轻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一左一右俩保安看着手上各种卡通形状的氢气球,愣得不行。
一旁被剥夺了开车职能的司机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古先生这是招了什么样的人回来打理华侨酒店?
真怪,怪上天。
张梓游没再看单徙,径直上了车。
车子往北而去,单徙朝北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