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梓游,你别这样。”
这样的对视,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没两下就顶不住了。
他没答话,任她内心挣扎。
单徙的眉目有着同龄人没有的稚气,认真注视着别人的时候显得很童真。
她圈紧了眼前人的脖颈,低声哼哼,轻轻晃着自己两条细白的胳膊。
“这是在撒娇?”张梓游面不改色。
她破功了,笑得双眼弯起来,单个的酒窝露出来。
“你怎么这么讨厌……”
“我故意的。”
他拉下她的手臂,直起身,打横了抱起她。
单徙笑嘻嘻地伸手去碰他下巴,“张梓游,你再不说,我就非.礼你了。”
他气定神闲,“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你这又是故意的吧?其实心里巴不得我那么干。”她笑得肚子疼。
看起来的确挺开心。
别的先不管,反正看起来是这样。
但这种track实在太明显,他甚至知道她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张梓游把她放在卧室床上坐着,用被子包住她,“裹好。”
“你又让我登堂入室了。”
“我乐意。”
“好吧,”单徙乖乖地裹着银灰色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只露出脑袋,“反正我做梦都想这样。”
他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
“喂!你那眼神……”她对着他背影嚷嚷。
伸手揩了揩鼻子,总觉得酸。
垂下头发呆,还是酸。
“哎———”眼前突然变成一片纯白。
单徙拽下来,是他扔过来的白色毛巾,覆盖在她头上。
“擦干。”他不知何时又进来了,背对着床,在桌上捣鼓东西。
“……”松软的毛巾吸着头发上的水。
单徙边擦头发,边在心里努力措辞。
手指有点抖,心脏也在颤抖。
外面的暴风雨还没消停,天色渐黑。
卧室里灯火明亮,静悄悄的。
张梓游转过身,递给她热姜茶,“喝完。”
单徙仰着脸看他。
没有接玻璃杯。
执拗自她双眼流露而出。
“要我喂?”
“要你说。”
“我不清楚。”
“我不信。”
他轻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回桌面。
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头发,动作轻缓。
“单徙,听着,”他语调平淡,声音仍是干净好听,“我并不是什么一手遮天的人物。”
“就算在五华县这样的小地方,我也没多厉害。”
“不是的。”单徙摇头,感觉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于是抓住他的手,跪起来,“我只想你告诉我结果,或者就别这样……”
“我到底哪样了?”
“……明知故问。”
别淡定的宠着她。
别以为绝口不提她老爸的事,她就能开心。
更别以为自己能把所有黑暗面遮住,只给她看见光明。
即使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梓游依然不会多说一句他认为不该说的。
按捺着心性掰开她的手指,继续给她擦头发。
“张梓游……”
单徙眼巴巴地望着他。
没用。
“张梓游……”
软声软气的再喊……
没用。
她伸手抢下毛巾,倾身去拿了那杯姜茶,咕噜咕噜地喝,却一直不肯移开视线,盯着他,一眨不眨。
“喝完了。”她放下杯子,跪直身,与他面对面。
热姜茶使得她的唇色鲜艳,红而娇嫩。
张梓游轻轻挑眉,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躺下,盖好被子。”
“……”单徙实在没其他招了,拦腰抱住他。
把脸埋在他衣服里,“求你……”
要是他还缄默,那她就赖着不放手。
“淋雨淋傻了?”他伸手去探她额头。
她挡开他的手,低着头轻轻撞他,“张梓游,你就不能不这么坏吗……”
“不能。”
“………”真的没法交流。
单徙重重地撞了他胸膛一下。
反倒撞疼了自己的脑门……
“你一个人安排好一切,还不让我问,你、你蛮不讲理!”
“那又怎样?”他站着,云淡风轻。
“为什么不让我参与?你明明知道我很担心。”
“你不适合参与。”
“可那是我爸,我亲爸!”单徙红了眼眶,皱着眉仰头看眼前人,“……他杀了人。”
“你敢哭出来给我试试。”
“………”
软硬兼施,收效为零。
单徙心一横,“你不说,我就哭!”
再咬咬牙,“我不但要哭,还要在你身上哭,把眼泪擦你衣服上,气死你!”
说着便重新把脑袋埋在他身前。
张梓游低声笑。
“你还笑?笑什么呀?”
“笑你天真。”
他反手撬着她扣在他身后的手指,“松手。”
“不要。”
“去得太迟,我没把握能完全控制事态,所以还不能给你一个交代。这么说,你懂了吗?”
单徙松开手,指着他,“你……”
错了,你答错了……
原来你连这种事也习惯一手掌控的?
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她不知道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了。
把她的手指裹进掌心,张梓游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
帮她盖好被子,“我尽快,让你父亲出来。”
他转身要走,单徙抓着他的手不让走,神情有点涣散。
但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隐隐有崩塌的迹象。
“先放开,我去拿点东西。”他也无奈,是她自己要缠着问的。
单徙放开手,望着他走出卧室的背影。
2
她想问的只是具体结果,只是警局那边的情况。
他回答的却是他的愧疚,以及他会给她一个怎样的交代。
杀了人这种事,就算是防卫过当、失手造成的,刑罚总是难免,轻是有期,重则死刑。
她看见杨艳短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他却因为自己没能让她老爸立刻出来而缄默了这么久。
到底愧疚什么呀?
他还想做到什么地步?
或者说,他原本习惯怎么做的?
普通合法的公民,能插手管这个的?
所以真的没关系吗?真的不重要吗?
关于你的那些外在的身份,我不了解的……你的另一部分世界。
我们之间隔着的阶层,是一个,还是十个?
3
单徙觉得热,掀掉了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张梓游拿着一叠文件进来。
“怎么又起来了?”
“………”
“躺好,不要感冒。”
他放下东西,发现没拿果醋,正要转身时,被小姑娘从身后抱住。
“不、不许你走。”
“拿果醋。”
单徙“哦”了一声,不情愿地松开双手。
她生怕他走,觉得……还是要问问。
闷在心里自己瞎猜根本不是办法。
张梓游再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坐在床边出神,手撑着床沿,垂下脚晃来晃去,露出两节白生生的小腿。
他微微眯了双眼。
眯眼这个小动作以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除了对着真正上心的事,他一般不会这样虐待自己的眼睛。
但是最近好像经常这样……虐待眼睛。
“张梓游。”
“嗯?”他回过神,走过去。
妈的还有发呆这个无效的行为也是……
今天已经第二次走神了。
自身的小变化让他感到一言难尽,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你在想什么呀刚刚?”单徙重新钻进被窝,给他空出位置。
“想知道?”
“想!”她又补充了句,“超想!”
张梓游轻声笑,不言语,在她旁边坐下,背靠着床,静静看文件。
“你、你又不说话啦?”单徙凑过去,脸贴着他的衣袖。
“不能告诉你。”
“小气鬼!”她撇嘴,坐起一点儿,方便看到他手上的那叠东西。
然后发现看不看都没区别……
因为整页整页的全是英文……
“是挪威语,不是英语。”他突然出声。
单徙:“………”
4
好一会儿过去,他看得专注,她伸着脖子啥也没看懂。
张梓游不忍心任由她这样傻,腾出手来,用指尖轻轻推了她肩膀一下。
“躺好。”
“唔……”单徙反而靠得更近,指着他的文件,“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样隐晦地提出疑问……他明白的吧?
5
中意一个人的初衷是纯粹,爱上一个人的原因也很简单。
但是真正相爱的两人绝不可能只是各取所需,应该是彼此相融。
我把我自己全都展露给你,钥匙给你,锁也给你。
我是你一眼就能看穿的小姑娘。
你呢,你会让我了解到多少?
6
这几秒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单徙鼓足了勇气,硬着头皮窝进他怀里。
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挺住,不能又过早阵亡,要抵抗住他周身突然变冷的气场。
坚持就是胜利,再坚持一下……
这人总不可能把她拎开吧……
然后下一秒就被他拎开了。
拎开了……
单徙:“……”
她幽怨万分地再次靠过去,手脚并用,抱他的腰,腿压在他腿上。
张梓游无奈地放下文件,“反了你?”
“……又明知故问。”她低声哼哼。
又是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单徙真是……头皮都发麻了。
然后听见他说——
“那就跟你谈谈。”
他把文件放在桌面上,借机推开缠着自己的小家伙。
自己也躺下,侧躺,面对着她。
单徙趴在枕头上,神情有点娇憨,等着他说话。
“那些玩意是遗产风险管理的合同,我看着都觉得无聊,你有什么好感兴趣的?”
“……”她眨了眨眼,“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啦?”
“暂时是。”张梓游的目光停留在她纠结的眉目间,顿了一下才说:“你不一定要知道全部,因为我们往后的生活,将不再受这些玩意的影响。”
他总能把事情说成她想听的模样。
单徙似懂非懂,却还是被他话里的那个“往后”成功引诱了。
他把她放进他自己的“往后”了。
“好吧,”单徙豁然明朗一般,挪过去环住他的腰身,“我以后不会问了。”
“别抱这么紧。”
“什么?”她抬头看他,“为什么?”
“这只天使,我自制力有限,而你……”张梓游又推了推她,“还未成年。”
“你、你、你……”单徙目瞪口呆,他居然在想这个。
“没办法,对着你,我就是会产生这种低级的生理反应。”
“低级……”她红着脸嘟囔了句。
“尤其是……刚冲完热水澡,头发还半湿,穿着男式白色浴袍,领口没束紧,”他说着,还压着声音笑了笑,“该看到的,我应该都看得差不多了。”
“张梓游!你、你你!救命呐,衣冠禽兽!”
她愤愤然地卷着被子翻过身去,整张脸红了个透。
怎么这么能忍,早就看到了居然也不提醒她……
7
张梓游看着身旁裹成一团的小家伙,他懂她的全部心思活动,也清楚她到底想知道什么。
可是能怎么办呢?
即使相爱,又能怎么办呢?
我爱你,我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我爱你,我也不能把全部自己交给你。
我爱你,我也可能会不小心使你难过。
即使相爱,我们也只能这样。
没有其他办法了。
以后你会长大,会明白,会变成一个更加有趣更加可爱的人,但我永远不会让你变成我这样的人。
8
“小纯情。”
“干嘛?”
“抱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