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奥斯陆公墓里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张梓游站在石阶上,一眼望不到小径尽头。
人们常说在墓园里呆久了的人,会在不经意间看见死灵转世的入口,类似黑洞一般的一个漩涡。
墓碑被白雪覆盖,落叶被积雪掩埋。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黑色丧服,上扬眼尾处藏着不为人知的嫌恶。
相当嫌恶。
“你刚刚跟谁在通话呢?笑得很开心。”身后的女人提着黑色裙角走近。
“你弄完了?”他没有答她的话,收起手机。
“弄好了。”她伸手,想挽住他的手臂,被张梓游避开。
“外面还有人看着呢,”她走近一点,勾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姐弟情深都演了这么久了,你想在这个时候被看出端倪?”
“你丈夫也在,”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懒散和讽意,“别太放纵自己。”
然后帮她摆正那只勾在他臂弯的手的位置,使之姿势标准而不失礼貌。
sana露出笑容,“你不会真的交女朋友了吧?”
他没说话,心无旁骛地挽着她往墓园出口走。
“我猜一下,”她看了一眼他线条好看的侧脸,“是个德国女孩?对吗?”
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极淡的笑,张梓游看着前面的小径,说:“你可真不会汲取教训。”
2
四月尾,初夏。
一场接一场的考试,单徙快被自己上上下下的成绩折磨到不想读书了。
尤其是班主任还动不动就爱跟班上学生的家长交流。
每次公布成绩排名的时候,她都紧张得要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退步太明显,班主任又、又要跟那人谈一谈。
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杨艳说到以后的求职,单徙突然想起来一个事。
“杨姐姐,你上次春节的时候不是说要去做文员吗?后来怎么又跑回酒店当前台去了?”
杨艳指着盘子里的四喜丸子,“你尝尝这个,我觉得这次做得比上次好吃。”
“不对,”单徙放下碗,不理她的转移话题,“你上次说的明明是辞职了,怎么又被他招过来了?”
杨艳:“………”
张先生,我也不想出卖你……
但你家小姑娘穷追不舍的……
3
写完功课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单徙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然后爬上床给他打电话。
距离全国统一高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厚厚的日历也渐渐薄了。
他那边现在是下午,还有没有在睡午觉呢?
单徙一直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他才最空闲。
但每次只要她打电话,他就会接,也会悠哉哉地陪她聊些小女生话题。
有时候单徙会跟他讲自己的日常,滔滔不绝的。
从早读课上背的课文,讲到晚上刷牙时发现自己有一颗蛀牙。
有时候讲一些异想天开的趣事,天马行空,毫无逻辑。
有时候会单纯地撒撒娇,让他说情话哄哄她。当然,几乎没有成功过。
他是不喜欢腻腻歪歪的人,为数不多的宠溺全部消耗在延长耐心上面。
因为如果按照他平时的耐心,根本不会花时间听她絮叨那些在他看来毫无营养的少女心思。
单徙一直不敢跟他视频通话,主要是怕自己对着手机哭花脸。
时间过得真慢,真慢,真慢……
“怎么不说话?”
电话不知何时接通了,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似乎有点气喘。
单徙回过神,“那个、你那个……”
噢,上帝,她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他习惯了她的这种说话方式——断句断得乱七八糟,还常常自带语气词。
所以等着她讲,不催。
“你、你……”单徙简直想拍死自己,你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他笑着逗她:“梦游了?”
“才没有……”她这回听出来了,他确实是喘着气的。
“你现在在做什么呀?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有点气喘,”
“在做坏事。”他平复着呼吸。
单徙“切”了一声,又在一本正经地骗人了。
“那你说,你做什么坏事啊?”
“说出来会吓到你。”
“真的?那你说嘛,被吓到就算我输。”她裹着被子从床的一边翻滚到另一边。
“不说。”
“……无赖。”
有细微的哭声传过来,明显是个女的……
单徙猛地坐起来,“你你你是不是在那什么?!”
“……”
他沉默,她更慌。
还兀自逞强着,声音有点颤抖:“张梓游,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想哪去了?”他冷静反问。
“我、我要跟你视频,你快点!给我快点!”
她说完就挂了。
“……”妈的现在的小姑娘真凶。
张梓游靠着墙,特别头疼。
刚刚那个哭泣的病人已经被人架走了。
4
“看见我了?符合你刚刚的设想吗?”
手机屏幕里,他的脸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但是身后的墙面和阳光……
原来不是……那什么呀……
那谁让他刚刚又喘气、又有女人的声音……那样的……
单徙抓着短发,只能用嬉皮笑脸来拯救自己。
“你在外面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她嘻嘻笑着掩盖过去,“唔……你好像瘦了!”
张梓游微微挑眉,直起身,“你没怎么胖。”
又补充了一句:“真遗憾。”
“……”单徙扒拉了几下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很不服气。
“我每天都吃好多东西了好不好?杨姐姐还天天让我喝牛奶,我超讨厌牛奶的!”
“是吗?那你身上为什么总是牛奶的香味?”
“哪里有!你乱说!”
他笑笑,额角的碎发闪着阳光,眉眼如此清晰,让她贪恋。
“对了,”单徙在恍神之后,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要问他的话,“你说,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喜欢我了?”
“清醒点。”他目光坦然,甚至藏着些好笑的意味。
“那你之前……”单徙坐着靠着床,举着手机调整角度,“在春节之前,你就那什么,让杨姐姐过来照顾我,那是为什么?那时候我们明明都还没……”
还没确认关系嘛。
她理直气壮地看着屏幕的人。
张梓游抬手摸了摸眉骨,不说话,咬着唇,看着她笑,戏谑又坦荡。
“你别这样笑,讨厌鬼!”她越发害怕这人咬着唇角笑的模样,让人……浮想联翩。
“那你要我怎么笑?”
“总之……总之不要刚刚那样笑就好了。”
“偏要。”
“………”单徙翻了个白眼,“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不回答,不想回答,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她娇声哼了两句,“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我的话。”
张梓游把手机换了个角度,让她看清周围。
“可能有点忙,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他似乎站在某栋建筑物的檐下,对面就是车来人往的街道。
啊……不对,怎么有救护车?
单徙立刻慌了,“你、你在医院?怎么了?是你生病了吗?”
“小笨蛋,”他被她迷迷瞪瞪担心的样子逗笑,“我生病还有空理你吗?”
“哦……那……”
“陪我朋友过来的,所以暂时有点忙。”
“哦!那你快去吧!我等一下就睡。”
他轻“嗯”一声,“乖一点,时间很快就过了。”
一说时间,单徙忍不住鼻酸,怕自己真哭了,匆匆忙忙地就结束了通话。
抱着手机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想他的脸,慢慢入睡。
5
精神病院侧门前,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刚刚他只是刻意找了一个人多的角度。
张梓游招手,让方才被他突然推开的人过来。
孙彬一头雾水,刚才说得好好的,某人一个电话进来,就把他推开了……
“你小女朋友啊?”他摸着鼻子走过去。
“想知道?”
“算了,看你这样子也不是会谈女朋友的人。”孙彬了解这人的脾性,通常他这样问的时候,就是在吊人胃口,其实根本不会说。
张梓游无声笑,唇角的弧度很明显。
“我的小宝贝。”
孙彬目瞪口呆,尔后做呕吐状。
“你丫是不是不为人知地疯了?还是说我他妈给听错了?”
“滚一边去。”他抽过孙彬手里的文件,低头翻看,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了,你还好吧?”孙彬偏头打量他全身上下,确认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没事,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来。”
“其实我觉得你这次也可以不来,kare会帮你处理好。”
张梓游把文件还给他,“做了就要做全套。”
孙彬耸了耸肩,想到什么,又笑着说:“刚刚我真怕你在里面晕过去,丫嘴唇都白了,跟心脏病发一样,连护士都……”
“差不多就得了。”他斜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
孙彬不情愿地住了口。
他是“纯正”的华人,在德国留学毕业之后,跑来挪威投行公司工作,是负责中国区项目的经理。认识张梓游已经好几年了。知道这人最怕的地方就是医院。
以往手术留下过阴影,医院的环境会让他产生心理不适。
所以张梓游已经好多年没进过医院了,也从来不去探望病人。
除了这一次,来这里亲手安顿他的养母nonal。
“发什么呆?”
“什么?”孙彬回神,掩着口咳嗽了声。
“我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出现在你们公司,这事完了再说。”
“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