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鸾,你跟我一起玩好不好?”郑媛暖而柔的小手紧紧地执着郑媱的手,抬头仰望着郑媱,双目中满含期待,见郑媱不说话,面上也没了表情,一急,眼中的清波又开始荡漾,眼中紫黑乌亮的葡萄顷刻间被了秋霜。章节更新最快
郑媱缓缓展露笑意,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她便又开心地笑起来。郑媱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她一定会做到的,她要她永葆这种天真无邪的笑容,要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只要她活一日,家仇便不会落在她孱弱的双肩上;如果自己活得够久,她会为她遮去一切风雨,她愿意代她尝受她一生中所有可能的痛楚、辛酸和悲苦。
“玉鸾,你答应了是不是?”
郑媱抬头看了翠茵一眼。翠茵犹豫了下,微微朝她点了头,走过来叮嘱媛媛道:“小娘子,玉鸾今日才来府中,一切都还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小娘子不要缠着玉鸾玩得太晚,否则玉鸾晚上一个人要忙到很晚,贵主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郑媛不迭点头:“嗯,翠茵姐姐,我明白。”
翠茵临走前又叮嘱道:“玩到酉时就不要缠着玉鸾姐姐了......”
翠茵一走,媛媛便激动地扯着郑媱往秋千走,一边走一边啰啰嗦嗦地嘀咕:“玉鸾,你真的很像我姐姐,胖瘦差不多,个子差不多,眼珠也特别像.......”媛媛猛然转身,把鼻子凑近郑媱怀中嗅了嗅,“我姐姐身上也是你这种味道,可是你为什么不会说话?”说罢有些疑惑地盯着郑媱看。
郑媱极度想开口问一句:“你想你姐姐么?”只怕一开口就被她认出来了。
郑媛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郑媱慌了,忙上前掐住她的腰把她抱起,坐上秋千,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不迭抚背安慰她,她还是哭。她低头在她额前轻轻烙下一吻,不住用肢体语言哄她。
她还是哭,哭得眼圈鼻尖儿泛红,眼泪和鼻涕一起源源滚滚地渍上她的衣裳。郑媱抬手去擦,又听她哇得一声,洪亮得跟惊雷似的,她闭着眼睛张大了口,含含糊糊地、边哭边呲着牙讲:“姐夫骗我,他总是说,只要我乖乖的,我姐姐很快就会来看我,可我姐姐一直没有来......姐夫是个骗子,大骗子!”
姐夫?郑媱愣了下,默默地看着她抽泣,抽着抽着她又回头凝视着郑媱,哭没气力了渐渐止住哭泣,平静道:“玉鸾,还好你来了,等姐夫再来的时候我要让他看看你,是不是很像我姐姐。”
郑媱皱起眉作生气状,把她堕在秋千上,站起来急忙摇头。
她呵呵笑着厚着脸皮去拉她的手:“玉鸾你别生气,我知道要你见人,你是不好意思,有些羞羞了。”
羞羞?郑媱又被她一句话逗笑,她似乎长大了些,开始懂了一些东西。
郑媱走到秋千后,轻轻地推,媛媛握住秋千索,清脆地笑,“玉鸾你推高一点儿,太低了,不好玩。”
郑媱敲敲她的脑袋,就是慢慢地推,她扭头召唤一旁观看的小婢娥:“玉鸾没力气,你们都过来和玉鸾一起推吧。”
小婢娥们闻声都上前来推了,秋千一荡出去,荡到一定高度,郑媱的心总要揪一下,媛媛似乎并不害怕,小手牢牢地握住秋千,其实稳得很,心里也有把握,并不会掉下来。
郑媱慢慢松了手,立在一边观看,望见她荡到高处时脸上的笑容,猛然想起从前在相国府的自己,她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顽皮地荡在秋千上,荡得特别高,急得姐姐在后面跺脚斥责:“疯丫头!”最后强制地停了秋千,把她抱下来,任她弹着腿挣扎踢打还是把她抱走了,玩得不尽兴,她在心里一直埋怨姐姐,几天不和她讲话,殊不知,姐姐那声斥责实是最真挚的关切。
媛媛很开心,荡完了秋千又缠着她和她一起踢毽子,郑媱每次都故意输给她和一群小婢娥,她愉悦骄傲极了,自豪地说:“玉鸾,你真笨,你一个‘大’人儿还踢不过我们几个‘小’人儿。”
日头渐渐西斜,翠茵再次返回蔷薇园中时,老远就听见那顽皮的小人儿一声迭一声地喊着:“玉鸾........”“玉鸾,你快接呀......”“哎呀,玉鸾你怎么又没踢中.......”“玉鸾,玉鸾你快跑去接呀......”绕过一排排蔷薇架子,看见一个身影,翠茵陡然僵住,低声唤了一句:“贵主。”
长公主没有回头,继续隐在蔷薇架后观看。翠茵款步上前,悄悄从后去瞥长公主,只瞥见长公主勾起的唇角。翠茵放远了视线,只见郑媛欢快地跳着蹦着,像只灵活的小兔子。而郑媱明显是陪着她们玩,处处让着她,她的眼神始终放在她的脸上,即使移开了也很快会放回来。
“本宫是不是太残忍了?”
翠茵答:“贵主是为小娘子好,也是玉鸾所希望的。”
“翠茵,你说,即便不相认,这样下去,若真到了离别的一日,会不会跟相认是一样的。”
“奴婢不知。”听着那小人儿声声急促的呼唤,翠茵心中的答案实则呼之欲出。却道:“应该不会是一样的,再深厚的感情到底是不如亲姐妹之间的。”
长公主转身,离去之前道:“你过去把她们都带回去沐浴,待郑媱沐浴完毕,带她来见本宫。”
“是——”
翠茵碎步走上前去。
郑媛一见,立马蹙起了眉头,忙拦在她前头求道:“翠茵姐姐,让玉鸾再陪我玩一会儿。”
翠茵望了郑媱一眼,对郑媛道:“小娘子,看看你玩得一身汗,哪儿像是长公主府里养的孩子?你们还把玉鸾身上那么好看的衣裳给弄脏了,贵主要见玉鸾,玉鸾还要忙自己的事情。”
郑媛低下头,拉住郑媱的手道:“玉鸾,我明日再找你玩。”
郑媱点头,狠狠在她脸上揉了几下,随翠茵一起走了。
沐浴完毕,翠茵带郑媱去见长公主。
天边还挂着夕阳,长公主仍然歇在水榭上,暮色将至,已有凉风从四面的帷幔底下袭来,听见脚步声,长公主微微睁开眼,望着立在丹墀外的郑媱,开口道:“进来。”
翠茵撩开帘幕,轻轻推了郑媱一下,郑媱才提步上了朱阶,步入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手肘撑在榻上,拳头抵在鬓边,半支起身体斜斜凭着,盯着郑媱,平静地说了一个字:“脱!”
什么?郑媱难以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轻笑道:“没听见么?你不照做,郑媛,就别想活。”
纱幔在风中鼓鼓地动,郑媱四下顾盼了一周,透过纱幔隐隐约约地没看见人影,迟疑了下,褪下了外披的纱衣,露出了雪白的香肩,里面是抹胸长裙,一直曳到脚底。
长公主缓缓下了榻,拖着裙裾绕到郑媱身后,忽然伸了手,手掌贴着她滑腻的香肩徐徐摩了起来。郑媱身子一抖:“贵主?您到底是在做什么?”
话落,只觉得束在胸前的裙衫一松,悉数溜到脚下,周身一凉。长公主探手圈住她的细腰,把脸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还是怕么?玉鸾,这样不行。”
长公主伸手在她腰后一拍,拍得她身子往前一拱,蓦然挺了胸抬头。
郑媱的脸涨得通红,斜眼去瞥长公主,只瞥见她邪肆一笑:“把本宫当成你的母亲,就当是你的母亲在看你的身体,你就不会紧张得害怕了。”
“我母亲不会这样。”郑媱红着脸说。
“那就把本宫当成曲伯尧!”
郑媱身子往下一垮,又被长公主从后提起来狠狠一拍,迫使她矫正:“挺胸!”郑媱才挺了胸,又被她一巴掌拍在臀部,厉声一喝:“抬臀!”
......
被老妖婆在一边折腾了许久,终于放了她。郑媱蹲下身从地上拾起衣服,慌乱地往身上穿。长公主只是望着她局促的样子轻蔑地笑:“以后可都记住了,每日无论什么时刻,都要保持刚刚那般姿态,若不是那般姿态,叫本宫撞见一次,本宫就罚郑媛一天不吃饭,并让你一天不穿衣裳......”
郑媱咬紧了下唇。
长公主又伸手过来摸她的下巴,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长公主嗤笑道:“不用如此难为情,以后面对你的男人,还不是一样?翠茵?”
翠茵很快出现,长公主睨了翠茵一眼,又继续摸郑媱的下巴:“不够滑......”又摸上了她的耳垂:“从明天起,得给你戴厚重的耳坠了,不然以后撑不起沉甸甸的金器银环就破肉流血了。”抚上她的腮:“要日日敷凝脂、七白膏,得敷到看不见玄府为止,要用冰碴贴眼尾眼轮......”
......最后凝视着郑媱的眼睛说:“眼神真能冻死个男人!”
伫立一旁的翠茵点头:“贵主,都记下了。”
“好,”长公主道:“玉鸾,让翠茵带你下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日可有你受的......”
如履凫水之莲,她落足无声地上了丹墀,伸手要撩开那一层相隔的纱幔。
一声动听的丝竹笛音陡然划起,曲曲折折的音浪入水,晕开淡淡的涟漪,三分顽艳,七分悲凉,使她闻之凛然于心底生寒。
笛音引她入胜,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一仰头,却望见纷纷扬扬的万点猩红,偏偏在这炎炎五月落下一场雪一样的梅花。
曲名为《梅花落》,骚人闻此曲,曾曰:“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轻轻挑起纱幔去瞥那心境冷落的吹笛人,不料一掀开,笛音戛然而止,那人竟与她四目相对,衣带当风,横握玉笛而不吹,玉树般伫立不动,只目光熠熠地注视着她,一副丑陋的假面与他周身清雅的气度极为不相匹。
竟是他?
郑媱很意外,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再见江思藐,今日再见,竟有种故人阔别重逢、相顾无言的感觉。她一出现就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千方百计地撩他的心、让他的目光一直为你停留就可以了......”
纵然尴尬不愿,她还是装作不识,绛袖一甩,轻飘飘地拂去了他面上,打他鼻尖撩过。
若有若无的香气缭绕浮动,他闭目聚神,一片漆黑中犹能感觉那倩影在眼前惊鸿般翩跹展翅跃动。张开衣袖,一双阔翼蓝蝶自他袖中款款飞出,相嬉相逐着循香扇翕着薄翅,很快飞去了她周身盘旋,盘旋了一周,竟掉落在地,死了。
她脚底如生了风,三两下辗转就去了他跟前,载舞载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他睁开眼,伸手抓住她再次甩来面上的衣袖,轻轻一拉。
她身子一倾,险些跌倒,被揽住了纤腰,一昂首又与他四目相对,足尖灵巧地勾住了他的腿弯,他身子一僵。怀中的女人腾身跃了起来,她接着歌唱:“.......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若即若离地贴着他的身体辗转而舞。
砰——砰——砰
他听见自己要夺出嗓子眼儿的心跳,背身一闪,躲避了她贴来的玉背,快速伸手,攥住了她的手,她欲抽走,抽不动,乱了自己的脚步。他一笑,手一紧,竟掌握了主动,也起了脚步,忽而翻跃、忽而旋转、忽而急促、忽而优缓,她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由他牵引着她跳了。
“《越人歌》?”他引着她转了一个圈后,优雅地低头,在她莹洁如雪的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笑说:“我就喜欢最后一句,因为同病相怜呢,小娘子,别来无恙.......”说罢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又将她甩了出去,牵引着她的手,无休无止地跳起来了。
衣袂翻飞着叠在一起,他手中的力道往回一收,径直将那轻飘飘的美人儿收来自己怀中,心跳抵着她透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的玉背。“要是舞蹈的人也能像衣带那样就好了,”说罢执起那纠绕在一起的衣带放到她眼下给她看,道:“纠缠得难舍难分,真叫人羡慕.......”话落又将她甩了出去,最后几个急促地回旋,旋得她头昏眼花,直直要往前跌去。
他的胸膛坚硬得仿佛一面铜墙铁壁,迎上那柔软的酥胸时,知道了男女之间的天差地别,抱着她的感觉莫不静好,迟迟不肯松手,心情沉重道:“早知道我就把你囚在幽篁、不让你出来诱惑男人了.......”
眩晕的脑袋一点一点地缓了过来,郑媱抬头时,只能仰望到他的下巴。他向她敛来目光,慢慢低下头来寻她的唇。
郑媱侧首避开,笑道:“是动了心吗?”
凝视她半晌,他答:“早就动了,很早很早,比他还早......”
身上的力道一轻,他已经松开她,走到水榭一边,与长公主遥遥相望。
望着随后出现在他身后的郑媱,长公主扬起了唇角,自言自语道:“真是一对璧人。”款步朝他走去。
“贵主。”他恭敬地低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