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三爷今日是窝了一肚子的火的,尤其当他见到那报上登的一则结婚消息之时,气得五脏都要裂了。
柳眉弯靠在沙发上拨弄矮案上那唱坏了的无线电,没有抬一下眼皮,不曾察觉到有人进屋似的。
喻三爷更加来气,走到她跟前,猛地伸手将东西夺走。柳眉弯就站起身,走到衣柜旁,打开柜子,密密麻麻的架子间挑拣起衣裳来。
喻三爷重重地将手中那台无线电掷在地上,发出“砰——”得一响。
柳眉弯头也没回,终于拨到了一件合眼的旗袍,把衣架子取了出来。
喻三爷一骨碌堕坐在沙发上,脑袋里回想着下午的情景。当时邢先生在场,他还以为她会做做样子、过来一道帮忙招呼客人呢!作为他的妻,不招呼客人至少也会打一声招呼的吧,熟料她一句不说就走了,跟个哑巴似的。六妹静姝生病她也没过去看一眼,哪怕是一眼!喻三爷越想越生气,点燃一支烟斗,猛吸了两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方觉好受许多,罢了依旧忍不住道:“邵振鹏结婚,你心里是不是不舒服?”
柳眉弯跟没听见似的,并没理会喻三爷,攥着衣架子走到床边,将旗袍扔在被上,纤白细长的手指伸到脖颈处,一枚接一枚地解起盘扣,红色绣团花的旗袍十分能塑曲线,一裹在她窈细的身子上,让那些该凸的地方都圆满了。
喻三爷靠在沙发上吐着烟气,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屋子里呛人的气味越来越多,柳眉弯忍不住地低了下颚咳嗽,手伸在鼻前挥了挥,旗袍的环和扣都分离了,胸前的衣裳随着她挥手的举动塌下去,露出脖颈和腋下一大片雪白来,柳眉弯回头看向喻三爷,云笼雾障的看不清他的表情,她黛眉微敛,咔咔咳了两声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你别在屋子里抽烟……”
喻三爷亦装作没听见对方的话,一口接一口,反而抽得更加来劲。
柳眉弯继续去脱身上的旗袍,腰部有点紧,一时竟扯不动了,只好靠着床沿坐下,费了些力气还是没有脱下来。自打结婚后就开始长肉,这件衣裳都快要穿不了了。柳眉弯心里嘀咕着,加大了手劲儿准备再试一次,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扼住了腰,随后滋啦一声裂了衣裳去。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有些衣裳穿不了的就扔掉,你究竟是舍不得还是扔不掉?”喻三爷的眼眶有些凌厉的眦意,手里握着的都是她泛红的嫩肉,那旗袍早如脱落的树皮,块块堆积在地上了。
柳眉弯不吭声,簌簌地落了两滴眼泪,像一只羊羔,半个身子都被喻三爷这“虎口”死死地钳制住,他既不松手也不让她穿衣裳,他惯用的虐待她的方式大抵如此,狠一点的,不过将她摁在床上啮咬她的身体,咬出一块块淤青……显然喻三今日的火气可以生灶,虐待起人的时候毫不怜香惜玉。
总有一天她会被他以一种极其羞辱人的方式给弄死的。柳眉弯想,从陷进去的床窝里昂起头来瞪视喻三爷,猛得戳了一下他的肩呷笑道:“你若实在厌恶我,大可以动手打我耳光,不必这样羞辱我的。”
“打你?原来你也觉得你自己有错……你竟说我在羞辱你?”喻三爷挑起她的下巴,顺手在她泪渍阑干的脸上抹了一把道,“我可舍不得打你,你觉得我在羞辱你,你是我老婆,我对你做什么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我羞辱你?那你说说你自己做的事是不是在羞辱你自己?恐怕你不觉得是在羞辱你自己吧?你所做的,明明是在羞辱我!……”
柳眉弯别过脸去,语气也硬了些道:“反正我配不起你堂堂的三少爷,反正你嫌我脏,不若离婚吧,我不会赖着你们喻家的。”
喻三爷动手去除自身衣裳,一口否决:“你倒想得美!”
柳眉弯质问道:“那你究竟想要怎样?我是脏,你三少爷碰我岂不是脏了自己!你嫌我脏还碰我,贱么?”
喻三爷愣了愣,挺直了脊梁骨,抖着肌肉贲张的胸膛笑了一笑,猛得架起她的腿:“我他娘的就是犯贱怎么着!”
……听不到更多动静,阿九将耳朵完全贴在门上,听了一小会竟脸红了,有只手突然放在了她的腰上,阿九敛目的时候已经看到身后那双皮鞋了,于是提起脚,狠狠地往那皮鞋上踏去。身后的人“啊呀”一声松了手,没敢叫太大声,恼羞成怒地瞪着阿九。阿九后退两步,低头道:“真对不住二爷,我刚刚没看到二爷您在身后呢。”
她低着脑袋,两根麻花辫从耳根后伸下来垂到胸脯上,水汪汪的眼睛里有几分畏惧,真叫人看得心动呢。喻二爷紧紧盯着那长长的、阴翳都快打到鼻梁上去的眼睫毛,往下吞咽了一口口水,笑眯眯地盯着那柔嫩的樱桃小口道:“你这小丫头,给我说句对不住就完了吗?”
阿九忐忑地抬起目光:“那二爷想让我怎么办?”
喻二爷向她走近两步,阿九急得后退两步,喻二爷又逼近两步,一直把她逼到角落,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跑,嘴巴凑在她耳边吹气道:“我也不为难你,只是你这数寸莲花大的脚怎么就那么重呢?踩在我的脚上,简直就是一块砸下来的石膏,要碎了我的脚……不若,你给我揉一揉吧。”说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阿九闻到了一些酒气,脸一红,羞愤地闭着眼睛道:“我刚刚也是像踩着二爷的脚这样踩着二奶奶的脚了,二奶奶不但没有责怪我还叫我不要往心里去,怎么二爷就这么爱斤斤计较?”
“你这丫头,跟谁学的犟嘴的工夫的?我那三弟妹惯的吧。”喻二爷一听她提二少奶奶便不高兴了,知道邵玉芳在房里,也不好再继续纠缠阿九,只训斥她道:“今日这笔账暂时记下,往后再跟你算。”于是松了手走了。
阿九委屈得泪花都出来了,本来还打算托二爷跟二少奶奶说一声三奶奶这里没什么事了的,结果他这副样子,她一句话都不该再和他多说了,往后见了他一定得避远点。可喻二爷的好色是出了名的,往后再跟她算?继续缠着她怎么办?她得找个能帮自己说话正理的人,找她的主子三少奶奶?可二爷从前连三少奶奶都敢轻薄,家里的长辈又都不喜欢三少奶奶,找三少奶奶说没用的。找三爷?找三爷的话更坏事,因为他和二爷的关系不好,老太太一直盼着他们兄弟同心,若告诉三爷,三爷一定会为自己做主讨理的,可这样又得罪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和二姨太都不会高兴的;不可能去找老太太和老爷的;找太太说也是没什么用的,自己不是伺候太太的,二爷是二姨太生的,太太不会怎么管的;找二少奶奶?就怕二少奶奶一怒之下会和二爷吵起来把事情闹大、从而影响了夫妻俩的关系,自己最后也在喻公馆呆不下去了。阿九左思右想,决定去找皎皎倾诉,然后托皎皎说给六小姐听,六小姐聪敏热心且得老太太喜欢,她一定有好法子帮自己的。
事不宜迟,阿九便往喻静姝的房间走去。喻静姝的房门开着,阿九有些踌躇,先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合计了下,接着把头探到里面张望,没见到皎皎呢,视线又掠过沙发,原来皎皎和霜如一起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继续掠下去,到了窗边,六小姐站在窗前,怀里抱一把胡琴,正以手指抚着琴弓子。
偶然间抬头,喻静姝发现了阿九,糟糕,她不认识这个姑娘,但见她身穿的衣裳和皎皎她们差不多……
阿九不好意思直接跟喻静姝开口,她本是打算先找到皎皎跟皎皎说,然后拜托皎皎把她的遭遇说予喻静姝听,结果就这么被喻静姝发现了……阿九心里不由忐忑:“直接开口跟六小姐说好吗?可六小姐不喜欢三少奶奶,会不会也不喜欢我呢?我与她不熟,又不是伺候她的下人,要怎么跟她开口呢……”
喻静姝往沙发上看了一眼,故意把手一松,胡琴落在地上,砰——沙发上的皎皎和霜如被吵醒了,喻静姝蹲下身子去拾胡琴,阿九这时已经抓住机会飞奔过来,和她一道把手放在了胡琴上,两个人一起捡起来。
“谢谢。”喻静姝道了一句,不知道如何称呼,也就没有多说话。皎皎和霜如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起方才那一声轰响,又见不到床上的六小姐,心里直打鼓,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找,这一转身就看见了两个人。
霜如赶紧奔过来道:“六小姐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下床了?”
阿九一听,赶忙送上问候道:“我听说六小姐病了,先前伺候三少奶奶一直不得空过来看六小姐,方才三爷回去了,我才得空溜出来,六小姐现在可好些了?”
阿九一开口霜如就悄悄地白了她一眼,霜如不怎么喜欢阿九,一因她不喜欢她的主子,二因她觉得阿九的心眼太多。但皎皎就是很喜欢阿九,她说阿九聪明能干,且识得字,懂的东西很多,每回看见了阿九就像看见了亲姐一样跑过去欢迎她,这回又是一样,先是欣喜地喊着阿九的名字,随后又箍住了阿九的脖子。看着皎皎对阿九热情的样子,霜如心里不平衡极了,不知不觉板起了一副面孔。
喻静姝将几个小姑娘喜厌分明的表情都收在眼底,微微笑着回答霜如道:“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又实在无聊,就想拉胡琴玩玩,谁知一不小心就脱手摔了……”又看向阿九,听皎皎唤她阿九,便道:“谢阿九关心,我好多了。”
阿九道:“看到六小姐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话音才落就被霜如白一眼接起:“六小姐准是手上没力气才摔了胡琴吧,这要是砸到自己伤到哪里了就不好了,都怪我和皎皎,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幸好六小姐没有伤着。”
喻静姝笑着眨了眨眼睛。静姝跟在他身后走着,见他一身戎装,脚步轻快,以为他很赶时间,静姝就没有说话,一路低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