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和州城,我们和另外一群因同样原因改道的商队会合,在乱世为了路上的安全,大家自然的走在一起。
青衣川在和州城外就改道南下,而我们跟着商队,沿着武藏野上帝国开辟的驿道,朝东行进。一路上起伏的丘陵,到处是精耕细作的土地,而驿道两旁的树木也已经萌发出嫩叶。安南的越族早已北化,放弃了过去游牧生活,这点上跟苍梧、善阖和乞蓝的山地越族不同,而元江的越族却依然过着游牧的生活,所以岭南五府中安南是最富裕,也是和北朝关系最密切的。当然元江府的越马却是因矮小但负重强、脚力好在帝国中享有盛名。
在丘陵平原中行进了两天,就在要出武藏野进入元江府时,露营的人们在睡梦中被大队人马行动的声音惊醒。这是遇上了前往越州作战的元江府的骑兵,人数估计有五万左右,登上近处稍高的丘陵,远远望去,夜间火光自东边向西延伸,照亮了一望无际的平原,整整折腾了大半夜。
早上起来,大伙都在谈论昨晚军队过境的事,暗自庆幸作出改道的明智选择。随着进入元江府,耕地不见了,周围已是一片灰色的牧场,一点农家的炊烟也看不见,当晚却再次被军队惊醒。大家慌慌张张的从露营的帐篷里跑出来,成百上千的战马,风驰电掣,倏忽而过,天空中没出月亮,天际一周的亮光像烟雾一样飘渺不定。而马队就像黑色的河流向着和州的方向奔流而去,相隔不久,又一队马队跟了上来,就这样,一队接着一队,源源不断。
“打仗了,打仗了,”
当马队最终消失在夜色中后,商队中的人们小声商讨着。这支刚过去的马队绝不是昨晚官家的军队,没有谁能说出它的来历。就在人们纷纷猜测,而拿不定是继续往东走还是往回走时,夜色里忽然又传来了大队战马的嘶鸣和急促的马蹄声,这次更是连其方向都分不清,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大家急忙收拾东西上马,决定逃离战场。然而,往东走,东边就会出现军队,改道西走,厮杀的战场又转到了西边,大家四处逃窜,甚至几次撞上商队中的自己人。就这样一整晚都在东奔西走,到天亮时,商队已被冲的七零八落,我们一行和另外一些商队中人又回到了昨晚露营的丘陵下面。
“不要乱逃了,我们只管朝东跑,大家跟我来“,龙老大奋身大喝道,纵马率先向东驰去,小花子紧跟其后,而阿欢和小石头各自护着我和慕容也冲了出去。
然而等我们冲上丘陵,迎接我们的却是上百只乱箭,队伍中立刻有人中箭落马了。对面山坡上数百名骑兵伏在马背上迎面疾冲而来,而右边山丘轰然一声巨响,一束火光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后方传来沸沸扬扬的一片嘶喊,厮杀声在丘陵中轰然大作。而我胯下的马突地中箭跃起,将我高高的抛到了后面,此刻龙老大和小花子已经看不见踪影,我只能伏在丘陵的角落,四周全是马蹄交错、刀枪磨檫的声音,不时有扬起的尘土溅落在我身上,而冲天大火在不远处熊熊燃烧,在火光的照耀下,越来越多的马队挤进此地,刚开始还能迅急地来回冲杀,后来则基本上马头相交,人影幢幢,而更多从马上摔落的身体重重的掉在地上,杂乱的马蹄又立刻踏过,看来此处已经成为双方主力酣战的场所。
阿欢护着慕容以及小石头的身影最初还在不远处,试图冲过来,但随着交战双方在此陆续投入更多的兵力,他们的声音和身影也逐渐远去。
而此刻我全身都丧失了力量,幻觉又来了,满目是刺眼的强光,崩裂的巨大星体,急速向后流逝的宇宙星尘,虚幻和冷酷的战场,无数的生命如同焰火般在他们的杀戮中消逝。
当我最后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推开压在身上的几具人类的尸体,周围已经看不见活着的人烟,等我的右眼逐渐适应了中午耀眼的阳光,蹒跚着站起来时,惊动了不远处几匹依旧守侯在死去主人身边的战马,它们打着喷嚏踢着蹄子联袂跑到了更远一点的一块山包上。而四围的原野经过今早的厮杀,已经看不见一块完整的草皮,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沙底的土地,四处横呈的尸体和以及渗透进地里暗红的血迹,都映射出像燃烧一样的红光。我缓缓向东行进,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了一座小山,又穿过一片草地。
四下野地里是大战之后的一片死寂。
不知走了多久,大约下午时分,从远方又传来一阵阵的厮杀声,估计今早的战斗又转移到了这附近。我爬到最近的一个山包上,看见旷野里两支马队正在捉对厮杀,很快其中一支就溃败了,看来这里已经是今早战斗的尾声了,溃败的队伍没能逃远就被追上围住,胜利者用马刀和短戟将其逐一戳倒在地,并发出胜利的欢呼。
我决定立刻起身离开此处,但是已经晚了,几支带羽的箭射落在离我刚才藏匿处不远的沙地上,马队分两个方向朝我迅速包抄过来。
在一番徒劳的奔跑后,我决定放弃了,停住脚步回头面对越来越近的追兵,我几乎能看见对方冷漠的眼神和举起的短戟,想到那件冰冷的物件马上将要捅进自己胸膛,将自己钉在脚下的沙地上,想到自己难道就这样结束一生?那么多还没了结的问题,东都三元宫里死去的平阳公主的面容、青衣川边初逢慕容时的四围的野花以及秋露台上我仰望了二十年的夜空,此刻全都无比清晰的重现在我的眼前,对了,还有那位刚结拜的义兄龙老大狡谲而白痴的脸,那位将来最大的对头,这下在未来的岁月里他可会为失去我这样的一个对手而寂寞?想到这里我笑了,而那些曾苦苦追寻的答案,也许终其我一生也不会有结果,那么就这样离去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个坏事。
我几乎能听见对方刺出的短戟的风声和感觉到战马冲近后扬起的尘土,我闭眼静等最后一刻的来临。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合眼后有风拂过面颊,我竟能目视到无数奇异的光影在黑色无边的背景中旋幻出不可思议的图形,原来闭眼后的世界居然是这么的美丽。
眼皮后面有世界,山河大地属微尘,何况我这渺小的尘中之尘。
“难道你打算就这样闭眼一直到死?”
耳边听到仿佛沙砾般的声音和感受到浓重的化不开的气息。我惊奇的睁开眼睛,头顶,漂浮着一朵头骨般的云彩,挡住了耀眼的阳光。
“别看了,都死了”,沙砾似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一个骑将,头戴有护耳的兜鍪,身着明光铠,一手持握一柄大战戟,一手提缰,由于胸前的两块铜铁制的圆护,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发出刺目的光线,以至仰视的我看不清其眉目,但从声音和骑在战马上的身躯异常彪悍雄健来看,大约三十余岁光景。
四下横竖躺着近十七、八具尸体,其躯体的要害部位均有个血窟窿,汩汩的鲜血仍在流淌,伤口全是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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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杀的?”从对方的气息我已经感觉出眼前这个男子是一个魔族。
“这些人类不死,你就死了!”男子的声音略带轻嘲的口吻。此时我注意到那些死者和他的有护耳的兜鍪上都有着相同的徽纹。这个徽纹既不是平安朝的三色鹫尾花纹,也不是越族的双翅螭虎纹,而是一只盛血的头盖骨碗纹。看来他是杀死了己方的这些人类士兵而救了我。
“还不想死在这些人类的手下,就跟我走!”对方用手嘬嘴打了个唿哨,将不远处一匹刚失去主人的战马唤来,用持战戟的手牵过缰绳,示意我上马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