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龙城壁,这是我二弟秦孤,”猛男已经急着介绍自己了。
“哦,不知龙公子与门下侍郎龙慕花大人如何称呼?”鞠道龙的眼中并没有异样,依然热诚有礼。秦孤二字对他来说或许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毕竟光明帝有近三十个儿子,其皇子王孙估计自己都记不清。而且每个王府中又有众多被赐予秦姓的近臣与家奴。何况我这么一个残缺之人,身旁也无跟班,还是人家的二弟!
“嘿嘿”猛男抓耳挠腮的干笑。
“鞠兄,刚才谢山阳的一曲《大道曲》,被你以如意击壶唱的慷慨激烈,大有古士之风。谢山阳泉下得闻,也要叹为知音,”我赶紧为猛男打个圆场。谢山阳出自平安朝昔日名门谢家,曾官至尚书右仆射,年少时即已闻名天下,文章音律,东南第一,一生嗜好游山宴饮,曾作有诗句“酣饮终日夜。明灯继朝霞”。五十岁时便辞官隐于九江枫庐山,但平安三十七年因东都太子与吴王义信案,被指谋逆,在广陵伏诛。《大道曲》正是其临终前所做的遗曲,因此又名《行路难》。
“呵呵,见笑了,山阳公浮生世外,也难逃红尘之乱。我辈不过强做惆怅罢了,又岂能相提并论!”鞠道龙旷然笑道,将杯中残酒摇晃,然后缓缓一口饮尽,其意隐隐有不平。
“帝王江山以杀英雄为祭祀,此乃千古一恨!山阳公以旷世奇姿,一代风流,竟避不过颈上一刀,鞠陵于天每思及此不能不醉!”我们都以为已经醉了的人此刻居然醒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年龄不过三十,既不修边幅,而形貌也猥亵,可却在醉酒之后,给人飘然风尘外物之感。
“原来鞠陵兄醒了,咦?鞠陵兄....?”阿欢的话还没有说完,扑通一声,醉酒后的鞠陵于天又倒下了,招来满座哄笑。
“鞠陵于天,莫不是太子洗马鞠陵于天?那鞠兄就是典军中郎将、宣武军大统领鞠道龙了?”我恍然大悟。鞠道龙、鞠陵于天两兄弟,一文一武,早已是名满东都的人物。鞠道龙,作为奉天鞠氏的长子,平安三十一年代替染疾病亡的父亲鞠义符为质,当时他才十六岁,一直作为散官在东都被软禁,直到平安三十七年夏,东都太子谋逆案发,奉天鞠氏在参与平定叛党征东将军、奉天府兵马大总管杨行密的战争中立下大功,加上鞠道龙在东都平叛有功,特赐予禁军牙门将一职,此后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并于平安四十一年武科夺得第一名,成为东都禁军中的传奇人物,从此由禁军牙门将到殿中值宿的昭武校尉再到镇守东都北门的宣武禁军大统领,六年间已成为东都握有实权的人物。而鞠陵于天则是另外一个样子,年少即已知名,十七岁时求学东都,在西市摆摊卖文,声称若有人能将其诗句改动一字,并言之有理,自己将千金奉上。平安四十四年在门下侍郎龙慕花的推荐下,担任太子洗马,负责四库图籍缮写、刊缉之事。为人恃才傲物,好辩论,每当众人聚座时,则辞义如锋,算略无方,一坐皆服。常有才高无用之叹,多次因纵酒误事被人构陷,但有龙慕花和其兄护庇,终能无事,事后则依旧狂放自若不改。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以官居宣武禁军大统领,位至当朝从三品的鞠道龙,居然和在座这些只有八品、九品的牙将小校们聚在一起饮酒,而且看上去似乎相处的非常融洽。对了,在座的这些均是昔日北方名门大家之后,虽然投降了平安朝,光明帝又通过强制迁徙令,将大多数昔日的世家大族迁入东都,以便就近监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对他们的警惕也放松了,这些昔日的名门通过相互之间的通婚,再加上几百年来在北方依旧存在的影响力,如今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加上这些年由于东都权力斗争的日益激烈,因此不少昔日的世家大族从原来被打击压制变成了双方竭力拉拢的对象,不少人甚至已经进入了平安朝的核心层,想到这里,对鞠道龙以一个出身战败世家的长子,多年来努力终于成为了权力中心的一份子,如今和这些身后有着世家大族做后盾的禁军将领在一起喝酒言欢,我也不觉得奇怪了。看来在朝中不是没人看出危机,而是其实早已合谋了。在利益的面前,既然人类与魔族可以合作,同样人类与人类也当然可以合作,即便过去曾经是对手和敌人。而这些昔日的世家大族将会在这场未来的大动乱中扮演什么角色,我还猜测不到,但是我相信倘若利用的好,对我也绝非坏事。
“临川王见笑了,虽然本官负责的是北三门的安全,但东门的事还是略微知道一些。昨日临川王与淮南王世子一行进入东都,本官因为公务在身未能及时拜访,实在失礼。不过未想今日在此酒楼相遇,看来相见不如偶遇,本官先敬殿下一杯”,鞠道龙眼中的笑意里精芒闪烁。看来如不是我点破他的身份,他还要继续装下去。不过让我更震惊的是,原以为我们悄然来到东都,谁知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是在东都城外就已经暴露了身份,还是进城时被人看破的?我实在纳闷,也许淮南王在兴教坊的府邸内外早就被安插了线人通风报信,作为负责东都安全的禁军统领这点应该是能做到的。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觉得憋气。
“鞠统领太客气了,秦孤先干为净了”,我一仰脖喝尽杯中酒。
从光明二十三年至今,已经开了的武科共十届,平均每两年开科一次,期间有三次因故而停或延迟到下一年。而十届之中真正隶属于禁军出身的状元不过只有一个,而鞠道龙正是这唯一的传奇,因此在东都十二支禁军中享有极高的号召力。否则这些家世显赫且分属不同禁军的少年卫官也不会将他奉为首领。
“临川王此次回东都是准备长住呢,还是等圣上的寿辰过了就走?”鞠道龙别有深意地问道。
“如今东都藏龙卧虎,且物价这么贵,秦孤怎么长住的起?”我笑着回答。
“呵呵,临川王真是谦虚,官家的俸禄虽说不高,但在值勤之余不时出城打打猎,手头还是有些宽裕,倘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尽可以吩咐,于天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鞠道龙边说边环顾周围的少年卫官们笑道。“是呀,鞠七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临川王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少年卫官们异口同声地笑道。东都禁军的俸禄是平安朝各镇军马中最高的了,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穿上官服是禁军,脱下了就是游侠儿的少年来说自然是不够的,至于刚才鞠道龙说的值勤之外的打猎,我就更是清楚不过。白天值勤负责东都防卫,夜里则扮成游侠出没于城外方圆四十余里四方商贾来往东都的必经之地,打劫财物。这已经成为东都禁军夜间的习惯性节目,作为禁军长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有其历史根源的。历史上东都禁军的主要构成分两个阶段,最初是追随光明帝北伐时的那支由四方豪杰招募而来的骁勇之师,因此战时披坚执锐,势不可挡,到天下平定时毕竟多年征战的习性难改,且大多是草莽出身,所以不时有打家劫舍的事情发生,经过几次大规模的肃理整顿之后,朝廷与禁军之间也达成了默识,不得在东都城内从事打家劫舍,否则杀无赦,只许劫财不许害命,因此历来也就默认了禁军的这一个传统,当然期间也不乏犯禁者,出现劫财害命的案件,但相比之下已经是好了许多,对于此类事主一般是严惩不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岁月的增添,当年的那批骄兵悍将退役的退役,其他如追随吴王义信出镇广陵,骠骑将军李垂天北镇幽州,神策军关白出镇神武川,以及升迁、外调等,如今的东都禁军已经大换样,主要由官宦出身以及东都六郡良家子弟中招募,其中不乏地方豪族、当朝勋贵的子弟,因此打猎这一项目不但被继承下来,而且还有发扬光大的迹象,在东都禁军之中更是不以为意,反以为荣,出于笼络军心,作为禁军长官的鞠道龙等偶尔也率众出城打猎自然是情理之中。抢钱的是他们,执法的也是他们,那些被打劫的商贾自然是有苦难言,不来东都做生意吧,可繁华的东都住满了达官贵人,不乏千金一掷的主,全国又有那里比的上东都的钱好赚?因此禁军实在是个肥缺,尤其是这宣武、龙武,义武和神武四支镇守东都四门的禁军,更是无数想要发财和飞黄腾达之辈钻营的地方。
“龙兄弟既然对打猎非常有兴趣,小方,那下次出猎时就多备一匹好马,元佐你那里也多领一套甲胄,给龙兄弟备着。”就刚才一会儿猛男已有足够的时间和这帮少年打成一片啦,而对打猎这种节目他自然是充满了兴趣,和他们聊的欢畅,一旁的鞠道龙察言观色吩咐道。被叫到的两个游侠儿笑着应道。其中年纪稍轻的叫方楚玉,是宣武禁军中的骑曹参军,而年纪稍大的叫武元佐是卫尉寺武器署典事。
%更%新2最快%o上r$
“鞠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面对着这位禁军大统领,今日东都城内最有实力的几个人之一的鞠道龙,一介草莽的龙猛男自然是没有拘束和畏惧,满口称兄道弟,当然也和鞠道龙摸不清他的底细有关,既然能做临川王的大哥,又能住进淮南王世子的府邸,自然是有来历的,鞠道龙这种为官多年的人精当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