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奇微微颔首,确实,有些事情他推进得比较快,传统势力虽说还没有起来冲击,不过已有一些迹象,只是他没办法告诉谭嗣同,不是他着急,是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要想在短短一二十年,改变一切,他唯有快刀斩乱麻。
“复生兄,可否明言,有哪些事情,不入你的法眼?”
“其余的还好说,这头一桩,便是女子为官之事,在下知王爷开明,只是这也太开明了些,据在下所知,就是洋人,也少有女子为官的,王爷作为,有些儿戏了。”谭嗣同也算重视女子之人,他不纳妾,与妻子感情深厚,不过他仍然不认为女子能到刘奇重视的这个高度。
刘奇闻言笑笑,重用女子,虽说有不得已的成分在里面,更多的还是他骨子里受到的教育,也对女子出来做事习以为常,既然一开始就已经开了这个天大的口子,他断不会因世俗看法而取消,那样反而适得其反。
“自古有天便有地,有阴便有阳,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自然也做得,也有人说我开办女子书院,有伤风化,更甚者拿祖宗礼法说事,我却不以为然,君不见,那些士大夫,嘴上要女子三从四德,背地里却不去说那青楼、窑子之事,道貌岸然得很,复生兄,我这么说吧,我遵从儒家,可不是要那些大儒动不动就用什么话语来管束着我,你熟读史书,自然该知道,管他什么儒家、道家、法家什么的,都是要为朝廷统治者说话的,不然历朝历代,尊他们作甚?”
谭嗣同听他两次尊称自己,本有些感动,但听他这一席话,顿时愕然。
刘奇也不在乎他的表情,继续道:“不错,却有人拿我尊儒,以程朱理学、女书什么的,来说这女子为官之事,你可知我如何回应?”
“不知…….”
“我说,我尊儒只尊孔圣人,他可没要女子如何如何,至于后世大儒所说,就一条,我看得上的,用,看不上的,一边去,什么女书,我可没读过!”
王文英听着有些好笑,这兰婧王不讲理起来,也是有意思,谭嗣同脸色大变,有些讥讽道:“那王爷还尊儒做什么?”
刘奇身子前倾,盯着他道:“复生兄,这么说吧,我尊儒,便是要儒家学说为我所用,不然,我便换别家,你记住,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可不是儒家士大夫的天下!”
缓缓靠回去,刘奇接着道:“你也说我效仿西洋之法,那就该懂得,我要推行的,是礼法分离,礼就是礼,尊儒是教化民众,以道德之法约束自己,法就是法,任何人犯事,只有律法可以处置,有句话你说对了,我这里,就是要讲规矩,”
他说得如此露骨,谭嗣同还没话说了,心道,是你的天下吧?
“当然了,复生兄也别以为我是针对士大夫,杀富济贫,收取民心,我说的规矩,对百姓也一样,你也知道,这百姓也是愚昧无知的,因此,古之礼法,尤以教化为重。”
“只是这规矩,是王爷来定吧?”谭嗣同淡淡道。
王文英听着二人的话,感觉有些不对了,他倒是能接受刘奇的一些说法,至于这规矩么,当然是兰婧王定。
“谭兄,兰婧王治下的规矩,自然是兰婧王定,难不成还要让京城那位来定?”他有些玩笑的说了句。
还别说,这句话噎着谭嗣同了,自古这规矩,自然是有权的定,大清国也是如此的,刘奇自定规矩,没什么不妥。
刘奇闻言也笑了:“其实这不过是都认为我是反贼罢了,有朝一日,若我这反贼被灭了,什么规矩,都是过眼烟云,认为大清是正统之人,自然也就不屑,复生兄,我说的可对?”
内心挣扎了会,谭嗣同还是应了声是,他不想自己骗自己。
“不过反贼也有反贼的好处,复生兄可知?”
“王爷可随心所欲定规矩,正所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能为王爷所用的,皆可废除,就如这三从四德,女书之流,妨碍了王爷启用女子为官,那自然是好不了的。”
刘奇大笑:“不错,复生所言一语中的,有些事情,不是循序渐进就能办得了的,你方才也说,曾文正公说过,欲求自强之道,总以修政事、求贤才为急务,如今曾文正公作古多年,不知满清这政事修得几何?复生兄从京城而来,该知道这其中的掣肘和奥妙。”
这一点,谭嗣同又不得不承认,朝廷的腐败无能他那里会不清楚的,否则怎会有面前这个反贼有滋有味的在山东兴风作浪?
“朝廷虽说有诸多弊端,不过求贤才还是做得好的,或许在过些年,便会大有改观。”他不得不辩解了一句。
这倒是事实,天下有识之士,自兴办洋务之后,确实受到满清朝廷重用,这些人也趋之若鹜,不像刘奇这里,有名气的几乎没有,几个留美幼*童来投,便让他喜出望外。
“此话不假,不过只有贤才,没有明主,又有何用?洋务兴办也有二十年了吧?天下有多大改观?更何况,兴办洋务,不是有几个人,学了些技艺,买了些机器,或者弄出个什么北洋水师就行的。”
谭嗣同不服,抱拳道:“王爷也不过是学洋人,重商而已,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刘奇笑了:“复生很不服气啊,也罢,我且说说吧,我重商,自然是为了钱,你等都说自强,可知如何自强?”
谭嗣同刚要说出一通大道理,转念一想,问道:“那王爷知道如何自强?”
“钱、技艺、贤才,乃是自强之根本,无贤才,学不来技艺,空有技艺,无钱,难以化无形为有形,有钱不能大用,谓之死钱,三者之中,唯有钱之一事,我可先行解决,重商就是为了筹钱,等待天下英才……”
谭嗣同听着心神巨震,接口道:“王爷兴办的同文馆,便是收集技艺,为英才做准备?”
“正是,不过这些其实还不是自强的最紧要的。”
“愿闻其详。”谭嗣同抱拳道。
“用夷人之器,师夷人之长,不是舍中求西,而是为了重振中华,有朝一日,超越夷人,重现我天朝上国无上荣光,这可不是几个贤才能做的,也不是兴办洋务能做的,而是要举国上下,皆有此念,忍辱负重多年方可成,倘若只是争权夺利,亦或是那礼法说事,博取清名,如何自强?由此说,自强之根本的根本,在于从上至下,有章有法,定下规矩,若有阻拦者,统统扫出去!”刘奇说着,眼中闪出一道光芒。
王、张二人听得有些心旷神怡,谭嗣同则眼中有些迷离,朝廷兴办洋务的效果已经有了,种种的弊端都集中在哪位太后身上,当然,地方好清名的人也是诸多反对声,而这里,是完全不同的天地,霸道的兰婧王哪里像书中说的那些反贼,不知他这么弄上三五年,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说话间,已是正午,宋七前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夫人请他们一起去吃饭,谭嗣同三人推脱了下,刘奇笑言是便饭,也就一同来到后院。
三人第一次见到泰安城有名的兰婧王妃,都惊为天人,而让他们更惊讶的,是王妃谈吐不俗,俨然是有名大户人家的小姐。
饭菜还真是便饭,刘奇当然不会搞什么豆腐大白菜,咸菜一碟招呼客人,有鱼有肉,只不过做法普通,数量不多罢了,何涴婧听闻王、张二人想做大买卖,懂得经商之道的她立刻抓住机会,诱导王、张二人做往来生意,替烟台的洋行采办山东土货,这样不但可以减少往来的运费,还能解决货币的问题,避免王、张二人只卖,收进大量银元,兑换麻烦的事情。
王文英其实也想到这个问题,刘奇治下,已经不流通银子了,每一次都兑换,不是办法,最好的当然是替洋人采办,将银元花出去,只要最终的利润体现不是这齐鲁银元就行。
谭嗣同看着何涴婧时不时有些发愣,发现自己唐突了,他慌忙解释,说自家夫人和王妃性情有些相近,若是她在这里,定会和王妃成密友的,何涴婧闻言,也笑言很想见见谭夫人,希望谭嗣同带她来此地常住。
这有些邀请的意味了,谭嗣同避而不答。
等三人离去,何涴婧才问刘奇,谭嗣同是何许人也,刘奇将自己知道的戊戌变法和六君子之事简要说了,何涴婧是懂诗词的,听刘奇说道他那句绝命诗,感叹了一番,建议夫君收罗此人。
“婧儿,说实话,我一开始只是好奇,今日与他相见,心里还是有些意动,不过这样的人也是棱角分明的,用得不好,反而成麻烦,且看看再说吧,再说了,还要看他怎么想,真心想来投我才成。”
何涴婧点点头:“大哥说的也是,谭公子不是那些学技艺的人,他是要做官做大事的,若是与大哥想法相佐,倒是不用的好。”
刘奇未挽留和邀请,谭嗣同虽说松了口气,不过内心中,却也有一丝失落在蔓延。
和刘奇一番谈话之后,谭嗣同觉得再留此地,已无意思,该知道,该了解的都差不多了,而王、张二人此时有些急不可耐的想回去,三人商议不到半天,便决定离开泰安,回烟台。
听闻谭嗣同离开,刘奇也有些小失落,倒不是失去谭嗣同可惜,而是他在想,天下英才,何时才能为我所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