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周日。
赵润桥接到俞哲电话的时候,正在发传单。
“小桥,在哪?”对方的声音低沉似傍晚的钟声,低回处似有几分伤感。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还有语气。
赵润桥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元气一点,道:“我在做兼职呢。”
“在哪?”对方又问。
“我没在学校……”
“在哪?”
“……”赵润桥无语了,“在市场街……”
近年来房价如雨后春笋节节上涨,A城3环外的新楼房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但房子多买的人少,开发商就用了最便宜的宣传方试,雇人在闹市区发传单。
拿着70块钱一天的工资,除去吃饭公交费,所剩不多,但聊胜于无。
赵润桥的手机又响了,电话那头还是俞哲:“你在哪呢?”
赵润桥左右看了看,说:“你看到鑫光大厦了吗?我就在那前面。”
“嗯……”他声音总算有了点惊喜,“看到你了。”
俞哲是开车过来的,他将车停在路边,拉下车窗,叫她:“小桥。”
赵润桥跑过去,太阳光挺大的,她拿传单遮着太阳,问:“俞先生,什么事啊?”
俞哲说:“上车。”
她说:“我兼职呢。”
他说:“你先上车,这里不能停车。”
她反驳:“我兼职,不能到处乱跑。”
俞哲微仰着头,看了她三秒,终是服气,妥协道:“好吧。你在这等着我,我去停车。”
俞哲再次出现的时候,从赵润桥背后捂住她的眼睛。
她背脊一震,问:“谁啊。”
他语气带笑:“猜啊。”
赵润桥还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这么幼稚。
“猜不出来?”
他放开她,她转过身来,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今天心情不好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她竟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他还怕自己演得太晦涩了。
俞哲心里一喜,但面上却从晴转阴,愁眉苦脸。赵润桥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关切道:“怎么了?你今天心情真的不好?”
他摇头道:“没什么。”手伸进上衣包里,一摸,空的。他才想起答应过她戒烟。
赵润桥也算到他不会告诉自己,所以没有追问。
俞哲从她手中接过一摞传单,这传单一大叠堆起来,还是有点分量,他看她书包里似乎还背了许多,有些心疼道:“你几点下班?”
她说:“发完就下班。”
“那工资怎么办?”
“打卡里。”
他抽出一张传单看起来。
“好看吗?”天蓝色的地图,确实设计得挺好看的。
“贺氏房产……啧,他们一天给你多少钱?”
“70。”
俞哲让她把书包放下来,她不知他要做什么,依言给了他书包。他把书包拉链打开,把里面的传单尽数都取了出来。
赵润桥以为他会帮她发,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俞先生,你不用帮我……”
俞哲一言不发,抓着所有传单,大步流星走到最近的垃圾桶前,把传单都扔了进去,才拍了拍手,似乎手上沾了灰尘。
赵润桥:“……”
Excuseme???
俞哲走回来,“真不知道你怎么干这种廉价体力活。”拉起她的手腕:“走吧,你现在可以下班了。”
“喂……喂,我工资啊,他们会抽查的。”
“70块是吧,我给你。”
“不是70,我干了两天呢。”
“那我给你三倍工资。”
“……你这人怎么这么豪爽,好吧,成交!”
俞哲将车停在鑫光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昏暗的室内,赵润桥听见他说:“姓贺的吃人不吐葡萄皮,都不是好东西。”
赵润桥腹诽:不就是工资低了点吗……至于这么损人吗。
找到了车,俞哲开了车锁,赵润桥刚要去开后座车门,俞哲冷着脸说:“坐前面。”
鉴于今天俞先生心情不好,赵润桥万事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就依着他,坐在了前面。
他迟迟没开车,车里开了冷气,温度适宜。赵润桥因为要做兼职,早上起得早,不一会就哈欠连天,快睡着了。
俞哲冷不防按了声喇叭,将赵润桥吓醒。
“安全带。”
“哦……”
她系上安全带,他还是坐着没动。
这次赵润桥不敢再睡了。
地下室里明灭的灯光,车里密闭的空间,沉默的气氛,身边男人无声的叹息。
俞哲唤了声她的名字:“小桥……”
赵润桥应了声:“唔?”
“如果我一无所有,你会怎么看待我?”
一无所有?
“嘿嘿,”她傻笑,看起来没心没肺,“那你不就是穷光蛋了。”
“对,你怎么看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重复道:“就是看你是穷光蛋了啊。”
俞哲:“……”
“好吧,”良久,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你上次请我吃了饭,这次我回请你。”
上次?赵润桥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哪次。她忙说:“上次不是我答谢你的吗,你还回请我干啥?”
俞哲淡淡道:“我乐意。”
此时还没到中午饭店,赵润桥不饿,要也不知道俞哲要带她吃什么。
他带她来吃麻辣烫。
这家麻辣烫位于滨河路,不远处是个比较老旧的写字楼,墨绿色的外墙,已经有墙体脱落。外面长着茂盛的爬山虎,在A城市区,要看见这么多爬山虎,除了公园以外的地方并不多见。
俞哲的目光直直锁住那栋写字楼。
赵润桥也望了一眼,写字楼除了爬山虎,并没特别之处。
赵润桥叫了一声:“俞先生。”
他回过神,报之歉意的一笑:“下车吧。”
店里人少,赵润桥一进店便向老板打听厕所的去处,老板指着店内的甬道,告诉她:“从这里往里走就到了。”
等她上完厕所回来,俞哲已经把菜一一挑好,煮在锅里了。
他放菜翻菜的动作熟练,一看就是熟客。如今麻辣烫差不多和地沟油画上等号,赵润桥暗嘲自己之前竟会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
见她回来,俞哲道:“坐。”
等赵润桥坐下,才发现锅里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她感叹道:“想不到我跟俞先生的口味真是不谋而合。”
俞哲惊讶道:“这些你都喜欢?”
“是的。真是巧了。”
他说:“可惜我们臭味相投,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吃饭了。”
赵润桥一怔:“诶?”
看起来有效果。
某人暗喜。
俞哲接续道:“我被炒鱿鱼了。”
赵润桥从来都不关心俞哲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看起来不缺钱而已。
现在他说他被炒了,难怪今天脾气阴阳怪气。
她低头默哀表示同情,说:“那你就去找新工作啊。”
“现在经济危机,工作哪有那么好找。”
赵润桥组织了下语言,鼓励他:“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相信你的能力,你肯定还会找到更好的工作。”
他苦笑:“话虽这么说,但我现在一无所有,失去重新站起来的勇气了。”
一无所有?
今天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
“你不是还有车吗?至少还是个大奔。”赵润桥指指外面的车。
“每月5千车贷,我倒宁愿没有。”
“那你没有房子?”
他有气无力地捂住脸:“租的。”
赵润桥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没事,你还有你这张脸。”
其实他是不是一无所有对她来说影响不大。
他以追求者的身份自居,赵润桥一直把他当过客。
宋敏把他当一只猹。
宋敏给俞哲起了这个绰号后,把《故乡》中描写猹的句子念给赵润桥听。
“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赵润桥暗暗瞅了俞哲一眼,皮滑,伶俐,胯、下……
啧啧,画面太美不敢看了……
同寝室里有个女孩,叫李小玉。刚上大学就认识了一个花花公子。花花公子大多都是渣男,可那舍友长得好看,很自信,认为花花公子能对她一心一意。大一一年就为了渣男堕了两次胎。女孩第三次怀孕后,再次去医院堕胎时,被告知这次堕胎便会绝孕。渣男知道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一次去医院就是赵润桥陪着去的,李小玉打不通电话哭得风雨飘摇,她在一旁,只能搂着她的肩膀安慰。
李小玉大二就休学回家了,她打算把那个孩子生下来,瞒着渣男偷偷生下来。
李小玉走之后,有一天在舍友群里分享了一个故事——不是每一个女孩都是山鲁佐德。
山鲁佐德就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女主角,她用智慧与善良感化了那个残暴的国王。
现在一般山鲁佐德情结带有贬义的意思,说一些女生爱情故事看多了,幻想自己是拯救魔鬼的天使。
当然,赵润桥不会再去傻傻的上当,所以对于俞哲,她是能避就避,不能避就装傻。
他没把话说明白,她要不好直接拒绝。
记得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室友们都知道有个大几岁的男人在追她。她心思单纯,觉得不喜欢就要回绝,于是眼巴巴地去告诉他:“俞先生,我不喜欢你,我们也不合适。”
本来以为话说清楚就好了。谁知道这小子一脸疑惑样:“谁说我喜欢你了?”
这一句话就把赵润桥给堵死了,反而显得她自作多情。
所以赵润桥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学会了插科打诨,都拜俞哲所赐。
俞哲沉默了会,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创业吧。”
“啪。”
筷子夹得一块花菜掉到了碗里。溅起的油滴到了裤子上,赵润桥一边拿卫生纸擦拭一边讶异:“你说啥?”
他替她抽了几张纸递过去,无奈道:“怎么这么笨。”
她接过他的纸,擦拭了下嘴巴,不确定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眼里有别样的神采。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得到她如此隆重的响应,于是也严肃起来,敲着桌面,一字一句道:“我们一起创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