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上雅雀无声,就连方凌玄和方哲耀也看的呆了。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随着德庆帝一步步走回龙椅而响起,无人敢直视他的身影,所有人都低垂下头,惶恐而忐忑。
唐溪心头越发冰冷,抬头朝楚轻侯看去,却见一抹幽冷的寒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恨!那是恨意!
唐溪心头一凛,她能够清楚的察觉到那眼神中包含的恨意,那是对德庆帝痛恨入骨的厌恶和杀机,但却只能化为眼神,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
她能够肯定,楚轻侯对德庆帝的恭顺,完全是表面的。只是他披着一件完美外衣,让人根本不会怀疑他还有隐藏的居心。
他和德庆帝之间,究竟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再一看,楚轻侯眼底的寒意已经消失,他坐在那里,垂眸不语,与所有人判若两人。
面容恬静,玉颜俊秀飘逸,空灵缥缈,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幽谷般的宁静,让人看了浑身舒坦。那种从他身上悠然而出的气息,不带半点凡尘烟火。
“皇儿……”
德庆帝幽幽一声,没有动怒,没有厉声,但如此平静的两个字,却让方凌玄和方哲耀浑身巨震:“父皇!”
森冷如冰的眼神,从方凌玄身上移到方哲耀脸上,前者心头一松,差点没有当场瘫软过去,后者浑身一凛,几乎炸毛:“父皇,您不能相信他说的啊,儿臣从不结交朝臣,就算偶尔和朋友喝酒聊天,谈论的也是风雅之事。”
“父皇恕罪!”
他咚咚的磕着头,额头和冰凉的地面碰撞出一朵朵血花:“儿臣之前是说了谎,庄永思的确是儿臣的管家杀的,但是他……“
方哲耀抬起头,既慌张又悔恨:“父皇您想,庄永思他当时浑身带血突然出现在儿臣府中,儿臣也吓了一跳。管家看见他向儿臣冲来,以为他要伤害儿臣,为了护主才失手杀了他的,绝不是向庄永思所言那般啊……”
“父皇明鉴,父皇明鉴!”
磕头声清晰的回荡在金銮殿上,那股沉闷死寂,让人透不过气的感觉越加浓烈。方凌玄满脸惶恐,眼神中还透着强烈的不甘和委屈,加上满脸流淌的鲜血,让人看了实在是有含冤莫辩之感。
“真的是误杀?你真的没有结党营私?”
“绝无此事啊父皇!”
“真——的?”德庆帝拖长了声音,语气中那阴森和怀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如氤氲的黑色雾气般,充斥了整个大殿。
那深幽如潭的眼瞳,似乎要看透所有人的内心,让一切秘密和隐瞒都无所遁形。
方哲耀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就连一旁跪着的方凌玄同样也好不了多少。
谁都知道,德庆帝近年来越发多疑猜忌。他本性就是暴虐嗜杀,好大喜功,以前还有护国医神苍暮景劝诫提醒,而现在,根本无人敢多言一句。而他现在最为宠信的楚轻侯,偏又一心医道,对朝中之事毫无兴趣,就更别想指望他了。
今天之事,二人根本没想到过竟然会如此严重,早知如此,他们打死也不会多事!
就在方哲耀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威压,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德庆帝终于又开口:“哲耀,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如蒙大赦,方哲耀几乎喜极而泣:“父皇明鉴……”
“不过,你虽然没有下令,但庄永思毕竟是死在你府上,他是朕新点的状元,朕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德庆帝眼瞳微眯,面无表情的道:“动手的那个管家,就算代你受过了吧,你回去之后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是,是,多谢父皇。”方哲耀连连磕头。
“至于将尸体扔到你大皇兄府上一事……”话锋一转,德庆帝冷森森的道:“不管是你吩咐,还是下人擅自做主,哲耀,你身为五皇子,又是一府之主,这个责任你是脱不了的。免去你禁宫出入之权,回府闭门思过三月。”
“是。”
德庆帝又看着一旁忐忑不安的方凌玄,阴冷冷的道:“凌玄,你也一样,免去禁宫出入之权,闭门思过三月,无诏不得入宫,可有异议?”
方凌玄连忙道:“儿臣谢过父皇。”说罢,冷汗已经渗透了全身。
随即,德庆帝又轻描淡写的将户部员外郎钟德和兵部右四郎常兴安判了斩首,并抄没家产,全家流放桑乾。两人当场昏死过去,随即被侍卫拖出去了,满朝文武无一人为其求情。
当德庆帝离去之前,再次说起要重赏唐溪,以褒奖因她之能才最终才查明真相的功劳。唐溪淡然接受,重朝臣勉强笑着恭维,只是谁都言不由衷,依旧还沉浸在之前的惶恐不安中。
至此,涉案之人,除了唐溪之外,所有人都死的死,罚的罚,就连根本没被德庆帝注意到的陈婉舒,回去之后也大病了一场。而试图诬陷栽赃唐溪的魏思仪,更是当堂吓得昏死过去,第二天便称病辞官,此后无人知其下落。
但只有唐溪知道,其实最大的赢家,是始终坐在金銮殿上,几乎没说几句话的楚轻侯。若非他设下的连环之计,岂会造成如此的结果?
月影东移,不觉已经当空,静雅苑中凉风习习,白日的暑气消散一空。
站在庭院之中,唐溪眼神冷然,仿佛看着眼前花枝树影已经入神。练习完月舞烟波之后,她已经又站了一个时辰,丝毫未动,仿佛整个人已经石化。
忽然,一阵衣袂响动由远而近,月色下,黑色的身影矫健如同展翅大鹏,瞬间无声的落在唐溪对面的房顶上。这人脸上带着一个黑色面具,月光从他头顶射下,将他黑发照映出莹白色的光芒,如锦似缎。
“还以为你会去碧水榭,害我等了这么久也不来……”
黑衣男子凌然立于上空,一边说,一边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倾世夺目的俊颜。剑眉挺鼻,如樱花瓣粉润的薄唇,眸眼微微一眯,一股危险而又充满魅惑的气息缓缓释放。
“结果楚某只好亲自来找你了。”他微微一笑,捏着面具,居高临下看着她,“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楚某这才亲自前来,满足你的好奇心。”
一阵凉风卷积着闪电般的黑影,楚轻侯已经飞身落在了唐溪面前。
唐溪面如常色,心头却很是恼怒。
金銮殿上,临走时她给了他一个眼神,她知道楚轻侯会明白她的意思。只不过却没有料到,他误会成她晚上会去找他,害她白站了一个时辰。好在他不是傻子,要不然只怕她一直站到腿软也等不到人……
明明是他设计将她卷入了其中,难道事后不该给她一个解释吗?在大殿上她可是很配合他的,否则,天知道事情会怎么演变。
“解释。”唐溪冷冷的看着他。
“你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吧?”楚轻侯调侃笑道,眼中却闪过一抹戏谑之色,充满了暧昧:“身为楚某人的唯一的弟子,溪儿什么时候变笨了?”
唐溪面色一沉:“我没时间跟你磨嘴皮。”
楚轻侯真的有些惊讶了,看着她一脸的冷色,不禁笑笑,想要伸手来勾她的下巴,却被唐溪一巴掌打掉。他也不介意,依旧浅笑道:“怎么,徒儿是真的生为师的气了?”
“我是心寒。”
唐溪看着楚轻侯,浑身一股生人勿进的森寒之息:“楚轻侯,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一个阴谋竟然害死了那么多人!砍头的、抄家的、凌迟的!我知道你和德庆帝有仇,也猜到你想要对付大皇子和五皇子,但是……难道所有人都和你有仇吗?”
“堂堂玉郎仙医、温文儒雅、仁善悲悯的神仙之人,谪仙下凡,楚轻侯!你真好意思背着你完美的外衣,做下的却是如此阴险恶毒之事?”
“好,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要杀尽天下人都和我无关。但我告诉过你,不要将我牵连进来。我唐家小门小户,经不起风雨,我爹只是个医馆大夫,我娘更是个最普通的妇人,我不想让他们卷进你的阴谋血腥之中……”
楚轻侯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是我故意的?”
唐溪一愣,随即冷笑道:“你楚大人的本事,难道我还不清楚吗?别在我面前装无辜样!今天这事先不说,我问你,良辰她哥哥,就是首辅季章同大人的孙子季鸿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说你真治不好他的问题!”
似乎早就知道唐溪去过季府,楚轻侯微微一笑:“这事你也想知道?”
“说!”唐溪直视着他。
“好,说给你听也无妨,自从知道你去了季府,我就知道有一天你必定会问这个问题。”他负手走到一侧的回廊上坐下,明明是一身夜行衣,却依旧看起来赏心悦目,带着从容优雅的感觉。
抬头,那张被月色映的如玉般俊逸的面孔上,看不到阴谋之色,却有一抹冷嘲:“五年前,季首辅的孙子季鸿卓随同德庆帝前往皇家猎场狩猎,不幸摔落马背,被后面冲上来的另一匹马踩断了两条腿……”
唐溪心头一沉,良辰她哥哥,那个文武双全的年轻天才,竟然是被活生生踩断两条腿的!当时的情景,只怕她都吓傻了吧?
“季鸿卓被匆匆送了回府,我便去为他诊治腿伤,十天之后,他的腿伤痊愈。这时,季首辅却对我说,让我给他孙子下毒,务必外表看起来痴痴傻傻。而且一定不能让其他人检查的出来,且终身不得痊愈。”
“什么?”唐溪失声道:“季首辅,他竟然让你给自己孙子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