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将暖,太液池已经化为流波,月光照耀下颇显静谧。值得您收藏可随着宫外闸门一开,月拢河的流水哗啦啦的就涌进了大内,裹挟着那一盏盏河灯,远看就像是一条柔和的光带,在点点斑斓中缓缓走进。
宫中的女眷甚多,能在坤宁宫占的一席之地的就那几位,余下的低位妃嫔也得过节啊,京中闺秀是在月拢河放灯,而她们身处禁内也就只能在太液池凑合了。
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数十个女人中的人精凑到一起,那一点火星儿也能扇成燎原之势,没出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后宫便都知晓了太液池今夜的盛景。连太后她老人家都难得从寿康宫出来瞧这门热闹。
数千盏做工精美的河灯,将太液池衬如白昼,那花花绿绿的一片,惹得年龄稍幼的女郎都想上前摸一摸。
宫中几位稚龄的皇子还没长到避嫌的时候,都蹿到各自母妃身边指着池中的河灯嚷着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宫外的歌声还在飘扬,众人却都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了邵家女眷里那道单薄的身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赵家公子看来还真是情根深种,特意请来懿旨还不够,还专门设计这么一出,以后京中人估计只会记得花朝节的悠悠我心,再不会提那劳什子关雎了,那邵家小姐真是让人羡慕啊。
“娘亲,花灯上有字!”扒在栏杆上的女郎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临边的灯柄上系着一缕帛条,上面若隐若现的写着什么东西。
小女郎喊得这一嗓子声音并不大,但顾忌着皇室最尊贵的三位女人在,谁也不敢擅自言语,所以这句童声一出来,着实把在场的女眷吓了好一跳。
寿康宫老太太年龄越大越爱看热闹,也就这两年,她老人家身体渐衰,经不起多番折腾,这才消停了下来。其实太后当初也不是非要把着凤印不放,乾封帝别的不说,孝顺绝对是天下独一份,老太太咳嗽一声整个皇城都得抖一抖,就算没有凤印,她老人家也站在皇城顶尖尖上。关键是老太太觉得她那个儿媳妇太拎不清,堂堂正宫皇后天天跟那些妃子争风吃醋,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搅合的后宫里是鸡犬不宁,活该被皇帝厌弃那么多年。
太后可怜的是东宫,再争气被这么个亲娘拖累那还能好,所以她老人家把夏皇后在手底下一压就是十几年,天天磨年年练,好不容易这两年算是开了窍,岂料今儿一错眼就又犯了糊涂。
懿旨赐婚是何等庄重的一件事,不管里面掺杂了几方利益交替,你明面上都要遮掩好,不偏袒不露私,抓住明礼大义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不行吗,非得让所有人都看出来东宫想拉拢邵家,这不是诚心给太子招嫌吗?
太后当时都快服药歇下了,听说皇后办的这事气得又起来了,她老人家在寿康宫左等右等也没收到皇后补救的消息,恼的根本睡不下去,正好太液池的消息传过来,她老人家就借着这个借口赶了过来。
挥手免了女娃母亲的请罪,太后“兴致勃勃”地让人把那带字的河灯捞上来,派人下水之前还特意问邵家几位夫人是否介意她老婆子代劳。
太后难得起了兴致,她们这些做臣妇的又岂敢说不,只能笑着答应了呗,倒是邵媛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众人用目光打趣,这会儿脸都羞红了,一番小儿女情态倒真是让老太太看得开怀。
“系我一生心,免你千行泪。”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
数百张帛条上,每一份上面的字迹都是一样,可以肯定是同一人所写。
往年京中人说起赵家的双安公子,第一印象就是温润内敛,才华横溢,而此刻展现在诸多女眷眼前的却是一个情意缠绵,温柔体贴的郎君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尔不往,吾宁不嗣音。……”宫外的歌声还在继续,在场之人瞧着这满池痴心,真是什么言语都说不出来。
“你这丫头有福啊……”太后瞧着两眼噙着泪花的邵媛馨,心里也满是感叹,她转头朝着命妇的方向夸了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皇后,你这门婚事赐的好!”
夏皇后破天荒被婆婆夸了一回,简直都惊着了,天知道刚才寿康宫凤驾到的时候她有多忐忑,还以为老太太又是来找麻烦的呢。
“臣妾也是瞧两家般配,儿女出色才想着沾沾喜气,原不知这赵家孩子如此有心呢。”
“有心才好,有心才值得托付……”想当年要是靖远侯世子真对她闺女有心,何至于抛下身怀六甲的妻子就往前线去,还不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利,怕被皇帝架空兵权。哼,姓韦的那一家子都是没心的混账,要不是顾忌烨儿那孩子的名声,她早就把那一家给弄死了。
“既然皇后已经赐了婚,哀家也得有所表示才对,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这满池心意哟。来人,把去年云南进献的那对玉如意取出来,算是哀家赠与的添妆。”
这太后添礼简直太贵重了,说出去长几辈子的脸面啊。
不少京中未出阁的女郎这回望向邵媛馨的目光都是绿油油的,那个羡慕嫉妒啊,恨不得以身替之。
苏家几位诰命在太后刚到的时候还抱有点希望,毕竟夏皇后不怎么讨寿康宫喜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老太太要真有心打皇后的脸,把懿旨驳了也不是不可能,可听完刚才那道赐物的旨意之后,她们就不再奢想了,皇家今儿是摆明了要偏袒赵邵两家,她们再挣扎下去恐怕更丢人。
太后在后宫里起伏了大半辈子,苏家几个人的脸色哪能看不懂,她刚才觉得皇后蠢也是这个原因,你要有心缓和两家的矛盾就应该一起赐婚,皆大欢喜,现下亲热一个冷落一个,这不存心找事嘛。
“哀家记得苏家鲁家陈家里头有几个小子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要不趁着今儿这大好日子,让哀家也做一回媒婆,给你们相看相看?”
能得太后赐婚,那自然是无上荣耀啊,几家被点到名的赶紧振奋了起来,诸多携女赴宴的命妇也提起了心,她们没料到这种突发状况,待会要是抽到了自家闺女,那可真是祸福难料了,谁来之前会特意去查这几家公子的底细啊,现下只盼着千万不要被选去和苏家结亲就好了,毕竟那位苏七公子当日的惨状可是满京城上下无人不晓。
“臣妾原是有点私心,不好意思拿到明面上来说,但既然母后开了口,臣妾也就再厚颜一回,您瞧瞧臣妾这侄女怎么样?”夏皇后惦记着太子交代的事呢,夏氏女一定是要进苏府的。
瞧见皇后推出来的人选,太后和几家老太太脸都绿了,那丫头常被夏家老夫人带在身边,有心人都知道那是夏三爷的“嫡女”,生下来就记名的嫡女,这种把戏在寒门面前玩玩也就罢了,糊弄到他们几家头上,这也太不把他们当回事了吧。
“这丫头未到及笄之年,等以后有机会吧。哀家记得皇后你不止这一位侄女啊,有一个好像比这个年长一些,那孩子哀家觉得更端庄贤淑,今儿没来吗?”太后脸上虽然还是带着笑意,但长年在寿康宫听训的夏皇后已经察觉到了其中愠怒的意味,顿时后背就是一抽,来不及思考只能顺嘴答了出来。
“那是臣妾长兄的女儿,最近刚随其父回京述职,臣妾思其舟车劳顿,便免了她此次入宫。”家族嫡长女怎么可能拿出来堵窟窿,她舍出小侄女都已经觉得亏得慌了,苏家那个可是瘸了腿的!
瞧见皇后这脸色,太后心里就怄的慌,堂堂一国之母怎的就如此小家子气,眼界格局就不能稍稍放宽些吗,不过一个女子,能为皇帝平息前朝纷争有什么舍不得的,瞧瞧人家太子妃,为了东宫的前程,娘家阖族都砸进去了,人家说什么了。
“哀家隐约记得夏苏两家早年也是有亲故的,是否?”
“太后好记性……”犄角旮旯的旁支联姻要是算的话,苏夏两家确实是沾亲带故,但既然太后这么开口了,两家人也不能不识抬举,自然是认下了这门姻亲。
要是夏家嫡长女那对苏家二房来说,绝对是门当户对了,夏家大爷身上现在虽然只有四品衔,但他有实干的功绩,又是国舅,将来太子登基,夏家肯定是要一飞冲天的啊,到时候一个承恩公怎么也够得上苏家门第了。
苏二夫人脸上的喜色从太后刚才那句话一出来就没消下去过,都是京城有名的闺秀,邵夏两家的姑娘她都见过,凭良心话说,虽然容貌上邵家女子更胜一筹,可夏家女的淑慧大气绝对是这些夫人更偏爱的,要是煜儿能娶上这么一房媳妇,那以后的日子总会有盼头的。
苏家老太太也满意这门婚事,阿七那孩子是在她膝下长大的,打小聪慧讨喜,虽说有时候骄矜好斗了些,但又不是什么吃喝嫖赌的大毛病,自家收拾的来。这次他伤了腿,以后要想在京中有立足之地,一定要给他娶门家室过硬的媳妇,这夏家女背靠东宫,很合适。
听到这,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命妇都松了口气,苏夏两家这门婚事算是定了,她们的闺女总算能免过一劫。
“哀家看莫不如亲上加亲吧,早前听说苏家七郎文采风流,仪表不凡,想来是个不错的结亲人选,就是不知道夏老夫人愿不愿意?”
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夏家哪还有拒绝的余地,老夫人只能勉强撑着笑脸谢了恩。
有关太后老人家的事,乾封帝绝对是关注度最高的,前头赐婚的懿旨刚下,他就在华盖殿这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出来,两桩婚事,四家权贵,多少年都没出过这阵仗了。
苏二爷原打算在大殿上好好折腾一把的,但如今这门婚事还真是赐到了他的心坎上,煜儿要是能与夏家联姻,将来也算是有了份双重保障,就算自己将来不能成事,也总有人能保他性命无忧。
这会儿面色最难看的就数夏家大爷了,他是刚入京,可不代表他没听说苏家小崽子做下的那些烂事,一个前途尽断的人怎么能配得上他的掌上明珠,苏家简直痴心妄想,妹妹也是,原本她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让寿康宫老太太插手,不是说凤印都收回来了吗。
一场宫宴,吃的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不过这可碍不了赵秉安此刻的好心情,懿旨未出内城,他就接到了司礼监传出来的消息,喜得他掏空了荷包打赏不算,又撸下了身上一串玉葫芦,递给小太监表谢意。
都是少年郎,众人瞧他这模样都忍不住发出起哄的笑声,宫门口霎时就是欢腾一片。
直到亥时,宫宴结束,朝官和命妇出宫的时候,他们惊奇的发现那群国子监的学生竟然还在呢,一人手里捧着盏花灯,仿佛在等着什么。
这下,所有人都不急着走了,有热闹不看是傻子。不少人都认出了站在前面的赵秉安,熟识的人家赶紧把消息传给了后方邵家的车队,让他们心里有个成算,待会很有可能他们是走不出去的……
赵三爷和工部几位同僚一起走在后面,老觉得前面那些大人都在回头打量他,眼神怪怪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哒哒哒……”千呼万唤始出来,邵家的车队终于到了宫门口。
“哦!!!!!!”好事的公子哥就等着这一刻呢,刚瞧见邵家的车徽,他们就紧张的叫嚷了起来,好像要拦车的是他们似的。
邵家几位夫人现在真是哭笑不得,这明诚领着一大帮子少年郎堵在宫门口是什么意思,媛馨又不能抛头露面出去见他。
赵秉安站在车队前也难得犹豫了起来,他捧着手上的河灯,那里面有一句他最想给的承诺,还没有给该给的人看呢。
“去啊,愣着干什么……”
“就是,赵十你要是个男人就干脆点冲上去,别磨磨唧唧的!”
“冲上去,冲上去,……”
豁出去了,反正他今天已经做了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有些话他还得当面说。
“咳,邵家姐姐,我……”
“你要说什么,老夫能不能听?”
“邵,邵,邵大人,你,你,你怎么在马车上?”马车里邵文熙掀开帘子来了这么一句,差点把赵秉安吓趴下,早先一旁起哄的少年赶紧往人后躲,生怕被这位即将入阁的大人给看见。
“明诚,明诚只是有一物想亲手交给邵家夫人,可,可否?”赵秉安咽了口唾沫,差点紧张的咬伤了舌头。
瞧着眼前的小子护在怀里的花灯,邵文熙往身后的马车瞥了一眼,忍住笑意,“放在车架上就退出来,若敢造次,哼……”
“是,是。”赵秉安转身赶紧走到第二架马车边上,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邵姐姐?”
没有回应,过了一小会儿,马车窗上敲了两下。赵秉安特自觉的贴了过去,“我送你的,希望你能喜欢。”
花灯不大,车窗正正好可以把东西接进去,所有人都开始往这边伸头看,可惜里面人动作甚快,一见着一截藕袖闪过,花灯就进去了。
“哦!!!!!”
马车内邵家三夫人四夫人瞧着连脖子都抬不起来的自家孩子,相互递了个好笑的眼神便敲敲车门,示意可以走了。
邵媛馨手里死死攥着刚才从花灯里取出的帛条,眼中含泪嘴角却笑得特别甜,那上面只写了七个字,却足以让她珍藏一生。
“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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