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大祭已经筹备多时,不可能因为邵雍这点变故就随意搁置,乾清宫昨日连下三道口谕垂询工部、礼部大典事宜,圣心急迫,昭然若揭。
太子自大朝议之后一直闭关参悟乾清宫与内阁之间种种怪诞诡异,可惜詹事府里尽养着一群草包,凭空揣测不少,能准确剖析时政的却寥寥无几。
军中风向飘渺,卫叶几家心存顾虑,至今不敢将实情禀明太子。况且东宫有五千宿卫护身,安危该当是无虞的吧?
叶家现如今不比以往,大皇孙册封璐郡王之后,恨不得日日夹着尾巴做人。原本叶氏与大皇孙的身份就尴尬,过去太子妃无嗣,立长立嫡,大皇孙前程远大。足足有四五年,东宫中只璐王一个皇孙,若说叶家没有动过图谋大位的心思,那任谁也不信,就连太子当时不也是默认了璐王为他膝下首位继承人吗。
可现如今,东宫嫡子已经加封皇太孙,挂在璐王身上庶长兄的身份可就扎眼了。若是皇太孙养在东宫,那叶氏陆氏或可拼力一搏,但那小小婴孩一被抱入乾清宫,叶家立刻就从美梦中清醒了。
国本传承已定,好好收敛锋芒才是保身之道。
反正北疆兵马调动没有知会五军都督府,那他们就安生当回看客,不淌这趟浑水。
明日就要开始举朝欢庆的大典,此刻,深夜,永安侯府里所有男人围坐在一起,听着暗卫从山海关最后打探回来的消息。
玉楼五万大军三日前就人去营空,不知踪迹。
京郊四方兵马齐齐骚动,禁军把守九门,却迟迟未下锁城戒令。
山雨欲来风满楼,京城欢腾祥和的气氛下涌动着层层杀机。
内阁中,沈苏二人久滞大内,吏部、户部堂官递折见批,但不得面见。邵顾张三人也被宣诏进宫,修拟圣上祭天祷词,六部与内阁之间的联系暂时被掐断,之所以无人注意到这点,是因为乾清宫降下圣谕,祭典之后施恩众臣、大赦天下,文武百官无不感恩戴德,无暇多想。
“圣上,这是要唱一出请君入瓮?”世子喃喃出声,脸色苍白。
“邵雍无故失踪一案引走了朝上所有人注意,老夫当初就觉得这里头可能藏着什么猫腻,苏泽衡那个贼子至今仍未露面,看来他与北疆的人事变动恐怕脱不了干系。”老侯爷前言不搭后语,但在座的还是都听懂了,这是说苏泽衡挟持邵雍,意欲在混乱之时威胁朝臣,动乱朝局。
“他求什么呢,苏家也没沦落到不得不反的地步啊。苏煜现如今在诏狱可是进气多出气少了,那可是他膝下唯一一根独苗。”
“这有什么不能参透的,苏煜前程尽毁,早就是半个废人了,苏泽衡刚过不惑,未必不能再生育,一个废了的儿子对他来说,没多大价值。”
四爷可是恨死了苏煜那小王八羔子,原以为自己醉酒误事,不成想居然是被人下了套,六品的官位啊,说没就没了,害得他膝下子女结亲都门不当户不对,甚是糟心。
“当务之急是要在即将来临的动乱中保全咱们侯府,至于苏泽衡,他的下场已经无关紧要了。”
乾封帝若是蒙在鼓中,那赵秉安还会担心苏二奸计得逞,改天换日之后加害于他们赵家,可现如今,乾清宫明摆着早有准备,苏二能成事的几率微乎其微,赵秉安只等着看苏家落魄的那一天。
二爷没有这么乐观,他觉得苏泽衡藏匿暗里,就说明他已经有可能察觉到事情有变,如果明知造反难成,谁还会继续往死路上奔,这可是祸及九族的大罪!
“二伯放心,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柱国公亲族在云州侵占民田,鱼肉百姓,御史台早前几日就接到了诉状物证,只等大祭之后便立案侦查。”
“通政使那边还传出来一则消息,入夏之后,清河郡王就要晋身平王,就藩塬坝。”
“塬坝,那不是南夷茹毛饮血之地,早就不算做我大朔疆土了吗?”
“正是那里,您想想,手上无一兵一卒,加之神志有缺的郡王爷,到了那儿,会是怎么个结果。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圣上这是要置人于死地。”
清河郡王蒙难,黄沙军团势必不会坐视不理,老侯爷想起几十年前的旧识,一时间有些黯然神伤。
明知是送死,何苦来哉……
乾封帝布好了局,所有人牵涉其中都是身不由己,赵秉安忍着背后阵阵抽疼,第一次感觉太子即位一事希望渺茫。
“明日肯定是一场大乱,几位叔伯又要随着百官队列行进太庙祭拜,我担心到时大家的安危如何保全?”
“呵,这点乾清宫早有安排。老夫四天前在宫内得了一道口谕,大祭之时携子御前伴驾,圣驾左右,该是太庙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永安侯府有大用,自然不能平白折损,当日乾封帝诏老永安侯入宫,可不只是为了教养子孙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借着这个时机将永安侯府摘出来,省得被东宫祸祸。
“圣上有意考较东宫,至今未对太子做出安置,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能忤逆圣意,明日,谁也不许往东宫那边凑,都听明白了吗?”
老侯爷这话就是说给赵秉安听的,老人家踌躇再三觉得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您老多虑了,孙儿这副模样,哪还有精力操心其他人,再说,太子一直随驾,怎么也不会有性命之危不是。”
瞧着秉安脸上的哭笑,再想想他那一身棍伤,赵家几位老爷微微点头,这种情况下确实是有心无力。
子时更鼓响,众人揣着一颗惴惴的心离去,临出大堂,二爷打眼就瞧见沈林那小子杵在外阶上,神色似是有异。
“秉寓,明日你守在府上,陪着你十弟,寸步不离。”
五少爷愣了愣神,望着三叔父子远去的身影,不解的应下了这个要求。
小书房,背上勒完层层纱布,赵秉安忍着剧痛披上纬帽,深夜潜出了侯府。
“主子,您这般孤身犯险,若出了差错,属下怎么跟府上交代啊。”苏泽衡诡计多端,他给主子送信就不会包含什么好心思,沈林知道邵雍对自家主子意义重大,可也不值当拿命来赌啊。
“把苏燃兄弟俩的首尾清干净,我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道苏泽衡的下落。”
沈林拦不住主子一意孤行,只好埋头办事去了。好在赵佑身兼铁卫暗哨,加之身手超绝,有他相伴,主子应该能全身而退。
朝天观,宫内犯事宦官服苦役的地方,原也是礼部祭祀、讲礼所需物件的储存之所,后来年久失修,被光禄寺接手,一直荒废着。
赵秉安一行人来得谨慎,这一座破旧老观里倒是灯火通明。
一位老宦官擎着暖黄的灯笼屈身引路,见着这一行杀气腾腾的来客,倒也是不惊不忙,圆滚滚的脑袋,一笑起来,连那满脸纵横的褶子都染着慈祥之意。
赵佑跟在少主身后,掌心不觉泌出汗液来。这个地方太诡异了,一进门就感觉如芒在背,他敢断言,此地定然藏着数以十计的暗杀高手。
“你来了。”
堂中人一身素麻,仅手上把玩着一块青铜虎符,他神色专注的凝望着墙壁上那诡异的星象图,整个人充斥着不合时宜的平静淡然。
待转过头,赵秉安眸光跳动,未老鬓先白,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师傅呢?”
“此处狭隘闭塞,难当客居之所,老先生暂时被请到梦园休养去了,你若是想见他,待会大可转道钟山。”苏泽衡失笑,到底是年轻啊,性子真是急躁。
“梦园?苏大人这是玩什么花招!”
为什么要把他师傅送去孟老太爷隐居之所,那里可是暗网密布,不知藏了多少疯狗毒蛇,邵雍若是在那儿现身,只怕不消片刻便会被内侍监的爪牙灭口。
“稍安勿躁,经历了这么多事,想来你也该明白内侍监并不是完全忠于盛家的。”
“所以呢?梦园是什么地方你我心知肚明,乾清宫不会在那只设一道暗哨,你就那么大把握能来去自如?”
“哈哈,本官若有那等本事,今日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苏泽衡摊手环转,看着赵秉安的眼神就像看着无理取闹的子侄,想戏谑的训斥,偏偏人家不领情。
赵秉安愈发觉得眼前之人诡异,他捏了捏拳头,压抑住自己当前急切的心情。最起码现在能肯定师傅还是安全的,至于梦园,他能进一次就能进第二次。
“苏泽衡,你大费周章的请我来,不会就为了闲谈几句吧。”苏煜还在他手上,此人却抢先将师傅偷出了京城,赵秉安此刻摸不准他的用意,干脆直接挑明,省得浪费时间。
苏泽衡什么都放下了,唯独苏煜和夏氏腹中之子,他放不下心。原本他打算的好好的,将人托付给夏榔,至不济能保住性命,可惜,他太过自负,以至于都忘了夏榔一直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那个老匹夫垂涎苏家的政治根基不是一天两天了,煜儿若是落到他手里,那就是羊入虎口,下场必然惨烈。
“破府当日,你是故意放过夏氏的,对吧。”
“苏燃没那么大胆子,也没这机敏的头脑,知道利用夏氏腹中孩儿引我现身,本官想来想去,觉得这还是你的手笔。”
苏泽衡潜逃,苏煜下狱,夏氏婆媳在苏宅内孤苦无依,这两日受尽人情冷暖。苏燃兄弟对二房的仇恨一股脑倾泄在这两个女人身上,尤其夏氏,屡被刁难,差点早产,逼得苏泽衡留在府中的心腹不得不传信朝天观,这才泄露了行踪。
今夜,若非赵秉安顾及邵雍性命,想来看看苏泽衡搞什么幺蛾子,五城兵马司早就把整条街给围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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