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故事都会有一个陌生的地方作为它的起点,而我也是俗不可耐地选择了一个地方。
金海市,一座毗邻大海的南方城市。不过它在二十年前可不叫这个名字,能让它摒弃“近海县”这一随和的称谓完全是由于它狭长的海岸线和温和的气候。当然,美丽的日出海景也给这座城市添色了不少。而这些优点,很快就让金海市成为夏国七大国际都市之一。说起夏国七大都市,几乎是所有的夏国人都引以为豪。毕竟这七大城市可是夏国递给世界的明信片。而作为这七封明信片中的一员,金海市自然也有着它们的特点——那便是人多。即使每一天都会有人在这座城市驻留或者离开,即使每一天都会有人在这座城市诞生或者死亡,可这座城市都不会记住他们的名字。或许这便是旅人的宿命吧。
南方的金海市在初秋时仍是热得一塌糊涂,可若是下了一场秋雨,也能将这座城市给冷静下来。巧的是,老天爷这次真带着湿咸的海风和冰冷的雨水浇灭着这座城市的燥热。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被这场秋雨弄得措手不及,像一窝被捣破巢穴的蚂蚁一样涌入附近的大厦屋檐下。
“真是有病,下什么雨!”这是一位没带伞的中年妇女独自嘟囔着,她的手还不停的在自己的菜篮子里翻弄着,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而她身旁一位穿着篮球服的少年则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欣喜地说道:“终于是下雨了!”他虽然脸上的汗水不停往下坠落,可眼里却透着雨水那般纯净的颜色。
提着公文包的青年艳羡地看着身后的少年,可转头看见湿漉漉的道路,却皱着眉头,道:“希望这雨能一会儿就停。”
可雨岂能说停就停,眼见着天空从灰色变成了黑色,停驻在大厦屋檐下的人们开始各自想着法子离开这里,去到自己的目的地。只见有些人站在原地掏出手机,有些人冒着大雨跑到路边拦车,还有一些人则挤开躲在屋檐下的人堆,向附近的公共交通站台走去。
随着人群的耸动,屋檐下的人越来越少,而街道上的车却越来越多。不知何时,道路两旁的路灯和霓虹灯一起随着车灯亮了起来,终于让这座城市明亮了许多。可雨仍是没停,依旧伴着街道上的各种声音下着。虽然嘈杂能让街道显得热闹,但无法驱赶人们的寒冷。而即使有人撑着雨伞挡住了冷雨,可寒风依然让他们彼此依偎在了一起。特别是那些还躲在大厦屋檐下的几个人,他们甚至觉得自己会是这个城市的异类。
“额……请问,公交5号线的末班车走……走了吗?”一个从银行自动提款室走出来的女孩怯生生地问道。
听到有人询问,女孩身前的大汉笑了笑,道:“小姑娘,我刚到这个城市,我也不是太清楚。你可以去前面的公交站台问问看。”
大汉和善的回答并没让女孩放松下来,反而让她显得更加害怕。她拼命地往身后的墙边挪去,眼睛则不时看着大汉粗犷的背影,似乎非常警惕眼前这个邋遢的大汉。
大汉知道自己长得糙了点、衣着也不太光鲜亮丽,可他相信自己不可能会将一个小姑娘吓成这般模样。他润了润嗓子,尽可能温柔地说道:“怎么了,小姑娘?我难道吓着了你?”
尽管大汉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变得平易近人,可他独特的豪嗓依然吓得女孩蜷缩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过女孩很快从惊慌中镇定了下来,她朝大汉轻微地摆了摆手,便低着头往银行门口的另一侧跑了过去。
“这小姑娘兴许是太娇惯了!可能没见过我这种粗人,才怕了我吧!”大汉见此情形,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一盒廉价香烟。大汉点着香烟后,特意将自己和女孩的距离拉了开来,生怕另一侧的女孩又会被他吓到。
“大城市的人真是奇怪。”大汉摇了摇头,夹着手中弯曲的一根香烟吸了起来。
劣质的烟味往街道飘去,引得零零散散的行人纷纷侧目。而大汉自然是看在眼里,立马伸手从外面托了几滴雨水将烟给熄灭了。然后他一边朝着几个撑伞的行人歉意地笑着,一边将残烟放回了兜里的烟盒。虽然在源头上解决了问题,但仍有几缕烟气飘到了银行门前的公交站台上,甚至它们要逃到车辆横行的街道上,希望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可是一辆庞大的公交车挡住了它们的去路,它们只好附着在透明的车窗上,化为了白色的雾气,遮住了车窗外的雨夜。
“华家村已到站,要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移动……”一道冷漠的电子声音叫醒了挤满在公交站台上的人们。好在人们并没有那般焦急,都饶有秩序地往公交车的前门走去。而公交车的后门像是被人奚落一样,迟迟没有人从这儿经过。直到前门的人都要上完了后,这才从后门跌跌撞撞地跑下了一个青年。
此刻,公交站台上只剩下了这个刚刚落稳脚的青年。青年似乎并不盲目,他瞥了一下缓缓启动的公交车后,便拿着手中的黑色雨伞往站台后的银行走去。与此同时,公交车已经驶离了这个公交站台。至于那些附着在车窗的雾气,不知在何时被某个人粗暴地涂开了。
“额……请问……刚刚是5号线的末班车吗?”站在银行门口一侧的女孩见有人从公交站台走来,又一次鼓起勇气询问着陌生人。
青年一声不吭地走到女孩的身边,自顾自地按动着伞柄的开关。
女孩见青年默不作声,也不好自讨没趣地再去追问青年。而且她又往右边移了几下,整个身体都快步入大雨之中。
青年仍然无动于衷,收好雨伞后,便向银行的自动提款室走去。
“喂,小伙子!人家问你话,你好歹回答一下啊!”一旁的大汉实在是看不下去,出声劝道。
青年微微瞄了另一侧的大汉,握着伞柄杵了杵地,继续走进银行的自动提款室。
大汉两眉一皱,提了提嗓子,朝正进门的青年喝道:“小伙子,你有没有教养啊!只是回答那小姑娘一个问题,你就蹬鼻子上脸啦。”
青年根本不理,拿着半身高的雨伞走到ATM机旁。
大汉被青年这无礼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凶神恶煞地走到自动提款室的门口,似乎要等青年出来后教训一番。
“别……大叔……就这样算了。”女孩知道事情是源于自己,立马从雨中走了进来,恳求道。
“小姑娘,这事不能算了!像这种毛头小子,在我们那,就是欠揍!”大汉双手环胸,瞪着里面比他小一半个头的瘦猴,怒道。
女孩还是感觉自己惹了大祸,道:“可……”
“放心,我不会打他。只是教育一下他而已。”大汉扭头朝女孩笑了笑,“你要是还害怕我,就去另一边站着吧。”
女孩点了点头,便走到银行门口的另一侧。可总觉得大汉会和青年发生口角,她的眼睛一直离不开自动提款室的门口。
而憋着一口怒气的大汉一边观察着自动提款室的情况,一边在嘴上念念有词,“哼,看着清清秀秀的一个小伙子,却连我这大老粗都不如!真不知道他书读到哪里去了!”
“我的亲娘,这里面的灯真是太刺眼了,看得我脑袋子真疼!”惨白的灯光照得大汉的眼睛直直发晕,让他不得不每隔一会就要闭着休息一下。
大约三分钟后,青年终于是离开了ATM机,正往外面走来。青年一边抖了抖雨伞上残留的雨水,一边透过玻璃窗看看外面的雨下得如何。可是见大汉挡在门口,他便用雨伞的伞帽敲了敲面前的玻璃门。
大汉听到“咚咚”的两声赶紧眨了眨眼,给里面的青年空出了一个通行的位子。
青年楞了一下,本以为自己是惹祸上身了,可没想到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解决了。于是慢慢地推开玻璃门,从自动提款室里走了出来。
“小伙子,你父母没教你出来要讲礼貌吗?”就在青年刚出门口时,大汉又从一旁跳了出来,用一只厚实的臂膀挡住了青年。
青年仍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你是哑巴吗?”大汉眯了眯眼睛,顿感这个青年有点怪异。
青年摇了摇头,然后将握在手中的伞柄旋转了一圈。
“不是哑巴,那刚刚小姑娘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大汉指了指门口另一侧的女孩,质问道。
青年顺着大汉的手势看去,只见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正低头看着脚下。
不知是女孩可怜的模样打动了他,还是他想摆脱大汉的纠缠,青年终于是开了金口。
“不是。”青年说完,便推开大汉的手臂,打开自己手中的雨伞,跑入雨中。
大汉被青年这么一推,本来想发火。可转念一想,既然青年回答了女孩,那也没有什么追出去的必要了,更何况外面的雨下得更欢了。
“小姑娘,再耐心等等吧!可能下辆公交车就是了!”大汉出言安慰着另一侧的女孩道。可看着豆大的雨水在他的面前落得粉碎,大汉不禁想到即使女孩等到了那辆末班车,就凭她那孱弱的身体,回到家后难免会伤风感冒。不过,这些都与他这个陌生人无关了。
而女孩虽然有着异于常人的表现,但还算知道感恩,朝大汉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
金海市的这场雨仍未下得尽兴,寒冷也依然在侵袭着人们。而这些感受到寒冷的人们,只不过是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而已。至于大汉和女孩两人,却将寒冷给避了开来。
“5号末班车来了。”不知华家村这个站台经过了多少了公交车,一个男人的声音引起了门口两人的注意。
“小姑娘,你的末班车来了!”大汉提醒道。
“恩……大叔,再见。”女孩挥了下手,便跑向了公交站台。
女孩跑上公交站台后,瞄了一眼车前的标号。确认无误正准备上车时,她又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那小姑娘就快来了。”
女孩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拿着黑色雨伞的青年。
“你……”
青年转过头看见女孩惊愕的目光,立马停止了与公交车司机的对话,急冲冲地奔下了车去。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女孩呆愣愣地站在车门口,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喂,你到底上不上车啊!”公交车司机早就被那个青年弄得不耐烦了,现在又见一个木头杵在车门口,他脸上都有点愤怒的迹象了。
女孩一听司机师傅在催促着自己,赶紧走了上去,随便在没有几个人的车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女孩坐稳后,便扯着自己的袖角抹了抹布满白气的窗户,似乎要看看那个青年会去哪里。可等到能看清外面时,她发现公交车已经开了好一段距离,而窗外只剩下了雨水和陌生人。女孩叹了口气,可并没放弃。一边在窗外寻找青年的踪影,一边去努力想象青年的样子。可除了那把黑色雨伞,其余的都是空白。
女孩于是从兜里拿出手机,在手机里的记事本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当你在这座城市感觉到孤独时,不是因为它下了雨,而是你忘了带伞。我无法奢望那些撑着雨伞的陌生人会将其中一把递给我,毕竟我们都是那雨中流浪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