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事情原委详细叙述一番后,开始询问刑法第一千二百八十五条是怎么回事。,最新章节访问:ШШШ.79xs.СоМ。
“哦,是这样的,无论犯了什么罪行,‘诱’使该犯罪的动机一旦消失后,就不得处罚该犯罪嫌疑人。总之你的这种情况,那个河童之前是父亲,现在已经不是父亲了,罪名自然就不成立了。”
“那非常不合理呀!”
“别开玩笑了。对作为父亲的河童和不作为父亲的河童,进行同等对待,那才是不合理。对,对,日本法律是要同样对待的。那在我们看来是滑稽可笑的。呵呵。”
佩普扔掉烟头,有气无力地笑着。此时对法律不甚了解的卡库开口说话了。他正了正鼻上的眼镜,向我质问道:
“日本也有死刑吗?”
“有啊。日本是绞刑。”
我对冷漠的佩普多少有些反感,就借着这个机会讽刺挖苦道:
“贵国的死刑要比日本的文明多了吧?”
“当然要文明啦。”
佩普依然很镇静。
“这个国家不用绞刑,偶尔用一次电刑。而且大部分情况下,连电刑都不用,只是宣告罪名罢了。”
“那只是这样,河童会死吗?”
“会死呀。我们河童的神经作用比你们的微妙呀。”
“那不仅是死刑,也作为杀人手段……”
格尔社长整张脸都被彩‘色’玻璃的光映‘射’得发紫,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我最近也被一个社会主义者说到‘你这强盗’时,差点引起了心脏麻痹。”
“这种事情出乎意料得多。我知道的一个律师就是因为这个而死的。”
我扭头看了看‘插’嘴的河童——哲学家玛古。玛古依然如往常那样浮现出讽刺的微笑。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径自说道:
“那个河童被说成是青蛙——当然你也知道吧,在这个国家,被称作是青蛙,那就是被骂不是人——我是青蛙吗?不是青蛙吧,他每天都这样胡思‘乱’想,最后终于死了。”
“那最终是自杀了呀。”
“本来说这个河童是青蛙的家伙,就是想杀人啊。从你们的角度上看,这也算是自杀……”
玛古正说着,突然从房间隔壁——确实是诗人托库的家中,传来尖锐的手枪声,响彻天空。
十三
我们急忙冲向托库家中。托库右手握着手枪,头上的凹槽向外淌着鲜血,仰面朝天地倒在高山植物的盆栽之中。旁边有一只雌‘性’河童,她将头埋在托库‘胸’口,放声痛哭。我抱起雌‘性’河童(我本来是不喜欢用手接触河童黏黏的皮肤),询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也不知道。只是他正在写着什么,突然就用手枪打向自己的头。哎呀,我该怎么办呢?qur-r-r-r-r,qur-r-r-r-(这是河童的哭声)。”
“不管怎么说,托库君就是太任‘性’了。”玻璃公司社长格尔伤心地摇着头,向法官佩普说道。但法官佩普一声不吭地点燃金嘴香烟。这时,一直跪着检查托库伤口的卡库,依然秉持着医生的态度,向我们五人宣告(其实是一人和四个河童):“已经不行了,托库君原本就患有胃病,这很容易引起抑郁。”
“他写的是什么东西?”
哲学家玛古像是在辩解般地自言自语道,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纸张。大家都伸长了脖子(除了我之外),隔着玛古宽阔的肩膀,看着那张纸。
去吧。去那世外桃源。
岩石林立,溪水清澈。
去那‘药’草馥郁的山谷。
玛古扭头看着我,苦笑道:“这是剽窃歌德的《安内特之歌》。这么说来,托库自杀是因为他作为一个诗人感到厌倦了。”
此时,坐着汽车赶到的音乐家拉库巴库看到此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到我们跟前,向玛古怒斥道:“那是托库的遗书吗?”
“不,是他最后写的诗。”
“诗?”
玛古平静地把托库的诗递给了怒发冲冠的拉库巴库,拉库巴库目不转睛、认真地读了那首诗,但对玛古的问话却置之不理。
“你怎么看待托库君的死?”
“去吧……我说不定哪一天就死了……去那世外桃源……”
“但是你和托库君是知己挚友吧。”
“知己?托库一直是孤独的……去那世外桃源……托库太不幸了……岩石林立……”
“不幸?”
“溪水清澈……你们是幸福的……岩石林立……”
我对一直哭个不停的雌‘性’河童很是同情,就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房间角落的长椅上。那里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小河童,正天真无邪地笑着。我替雌‘性’河童哄了哄小河童。不知何时,我的眼中已盈满了泪水。在河童国居住的日子里,这是我仅有的一次落泪。
“有这样任‘性’的家人,真是可怜哪。”
“一点都不考虑后果。”法官佩普一边点着香烟,一边向资本家格尔说道。这时,音乐家拉库巴库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拉库巴库握着诗稿,大声叫嚷道:“太好了。可以谱个出‘色’的送葬曲。”
拉库巴库眯着的眼里闪烁着光芒。他握了下玛古的手后,突然向‘门’口飞奔而去。当然,附近的很多河童此刻都聚集在托库家‘门’口,好奇地向家中张望。但拉库巴库胡‘乱’把这些河童拨向两旁,独自飞奔上了汽车。伴随着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他一溜烟儿地不知去向。
“哎,哎,别看了。”
法官佩普代替警察把很多河童都赶了出去,然后紧闭托库家的大‘门’,许是此缘故,房间顿时陷入了寂静。我们在这寂静之中——高山植物的‘花’香和托库鲜血的腥味‘交’织之中,商量着托库的后事。只有哲学家玛古对着尸体,茫然地想着什么。我拍了拍玛古的肩膀,问道:“在想什么呢?”
“河童的生活。”
“河童的生活怎么了?”
“我们河童怎么说,都只是为了能够过河童自己的生活……”
玛古多少有些面带羞愧地小声说道,“总之,得相信我们河童以外的某种意外力量。”
十四
玛古的话,让我想起了宗教这个东西。我当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宗教的问题,但此时,因为被托库的死所触动,于是开始思考河童的宗教是什么,我马上向学生拉普询问这个问题。
“我们信奉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拜火教等。势力最大的是近代教,也叫生活教(”生活教“的翻译或许不太恰当。原文是quemooc的意思。quemoo的原型quemal的意思不但是”活着“,而且还有”吃饭、喝酒、**“等意思)。
“那么这个国家也有教会或者寺院啦?”
“别开玩笑啦。近代教的大寺院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大建筑。怎么样,一起去看看?”
在一个温暖的‘阴’天下午,拉普得意地和我一起去了那个大寺院。果然,那里有个比尼科来教堂大十倍的建筑,不仅如此,而且所有的建筑风格都浑然一体。我站在这座大寺院前面,望着高塔和圆屋顶,感到有些恐怖,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无数伸向天空的触角。我们站在玄关前(和玄关相比之下,我们实在是太渺小了),抬头望向这座稀世的大寺院,与其说它是一座建筑,不如说它是一个庞然怪物。
大寺院内部很广阔。那些柯林斯风格的圆柱中间行走着几个参拜的信徒,但他们也和我们一样,看上去非常渺小。我们还遇到一个弯腰驼背的河童,拉普低头礼貌地向他说道:
“长老,您的身体很不错呀。”
对方也还了一礼,礼貌地回答道:
“是拉普先生吧?真是别来无恙——(说到这里,他突然哑口无言,因为他看到了拉普烂掉的嘴巴)啊,总之你看上去‘挺’结实的。那么,今天你们为什么……”
“今天是陪这位先生来的,这位先生您大概也知道……”
之后,拉普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我的情况,好像在为自己平时不怎么来这个大寺院而进行辩解。
“顺便问一下,今天能麻烦长老为这位先生做个向导吗?”
长老慈祥地微笑着,和我打过招呼后,静静地指着正面的祭坛:
“就算是向导,也没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我们信徒膜拜的是正面祭坛的”生命之树“。如您所见,”生命之树“有金‘色’和绿‘色’的果实。那个金‘色’果实是”善果“,绿‘色’果实是”恶果“……”
我渐渐觉得他的解说很无聊。他特意的讲解,听上去就像是古老陈旧的比喻。当然,我还是装出兴趣盎然的样子,但也没有忘记时时向大寺院的内部偷窥两眼。
柯林斯式的柱子,哥特式的穹窿,阿拉伯风格的方格‘床’,分离派的祷告桌——这些东西形成的和谐景象,巧妙地充满野蛮粗犷的美感,但真正吸引我的是两侧神龛中的大理石半身像。我对这些雕像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并不奇怪。那个弯腰驼背的河童讲完“生命之树”后,就随我和拉普一起走到右侧的神龛面前,对这个神龛中的半身像如是说道:
“这是我们的其中一位圣徒——背弃一切的圣徒斯托林托贝利。据说,他历经万难,最后被斯威登堡的哲学所挽救,但实际上他并没被挽救。这位圣徒只是和我们一样,信奉生活教——也可以说,除了信奉生活教外,别无选择。请读一下这位圣徒为我们留下的《传说》这本书。他自己坦白,自己是一个自杀未遂者。”
我觉得有些郁闷,看了看下一个神龛。下一个神龛的半身像是一个大胡子的德国人。
“这是永恒轮回的诗人尼采。这位圣徒向自己创造的超人寻求解脱,但他没能得到解脱反而发疯了。如果没有发疯,估计他还成不了圣徒……”
长老稍做沉默,便带我们到了第三座神龛前。
“第三位是托尔斯泰。这位圣徒的修行比谁都要艰苦。他本是贵族,不喜欢让充满好奇心的公众看到他的痛苦。这位圣徒竭尽全力去信奉事实上无法信赖的基督。不,他曾经公开宣称自己的信仰,但到了晚年,终于不堪忍受悲壮的谎言。这位圣徒以经常对书斋的房梁感到恐怖而出名。既然他位列圣徒行列,当然也没有自杀了。”
第四个佛龛中的半身像是我们日本人中的一位。我看到这个日本人时,感到非常亲切。
“这是国木田独步。他是一位非常了解被车轮轧死的体力劳动者心情的诗人。对于你,这个不需要再进一步地说明了吧。那么请看第五个神龛……”
“这不是瓦格纳吗?”
“是的。国王的朋友兼革命家。圣徒瓦格纳到了晚年,饭前还要进行祈祷呢。但是当然了,比起信奉基督教,他更信奉生活教。根据瓦格纳遗留下来的信可知,凡间的疾苦险些让他见了几次死神。”
这时候,我们已经站在了第六个神龛前了。
“这是圣徒斯托林托贝利的朋友。他是一个扔下许多孩子和老婆而娶了十三四岁库伊提少‘女’的商人兼法兰西画家。这位圣徒粗壮的血管中,流淌着水手的血液。但看看他的嘴‘唇’,还残留着砒霜等痕迹。第七个神龛……你们是不是已经有些累了?那么请来这边。”
我确实有些疲倦,于是和拉普一起跟着长老,沿着香气四溢的走廊进入一个房间。那个小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座黑‘色’的维纳斯像,前面供奉着一束山葡萄。我原以为僧房是没有任何装饰的,所以对此稍感意外。长老似乎从我的神态中察觉出我的疑‘惑’,在我落座之前,就半装可怜般地解释道:
“请不要忘记我们的宗教——生活教。我们的神——”生命之树“的教义是”旺盛的生活“……拉普先生,你给这位先生看过我们的《圣经》吗?”
“没……其实我自己也没怎么读过。”
拉普一边挠着头上的凹槽,一边老实地回答道。但长老依然静静地微笑着说:
“那你就不会懂了。我们的神用一天的时间创造了这个世界(”生命之树“尽管只是一棵树,却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创造了雌‘性’河童。雌‘性’河童太无聊了,所以需要雄‘性’河童做伴。我们的神对此很是怜悯,他取出雌‘性’河童的脑髓,创造出了雄‘性’河童。我们的神对两个河童祝福道‘吃吧,爱吧,旺盛地活下去吧’……”
在长老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起了诗人托库。诗人托库很不幸地和我一样,是一个无神论者。因为我不是河童,所以不知道生活教,并不足以为奇。但在河童国出生的托库,本应知道“生命之树”。我为不遵从这个教义的托库感到惋惜,打断了长老的话,讲述了托库的故事。
“啊,那个可怜的诗人。”
长老听了我的话,深深叹了口气。
“决定我们命运的是信仰、遭遇,还有机遇(当然还要加上别的遗传因素)。托库不幸的是没有信仰。”
“托库很羡慕你吧。不,我也很羡慕拉普君风华正茂……”
“我的嘴如果安然无恙,我或许会更乐观一些呢。”
长老被我们这么一说,又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眼中深含着泪水,直勾勾地盯着那尊黑‘色’的维纳斯。
“其实对于我来说——这个是我的秘密,请不要对任何人讲——其实我也不信奉我们的神。但是迟早有一天我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