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男淡粉色的眼珠漾过一抹轻蔑,依旧死死地盯着萎靡不振的小娃,忽然开口:
“你的孩子,腹泻吗?”他的嗓音结合了广袤沙漠的苍凉暗哑与深山穷谷的怡然幽静,两种完全矛盾的感觉碰撞在一起,却异常优美协调,那是一种能让人马上打起精神的动听。
阿依愣住了。
胭脂铺老板娘也愣住了,不过她依旧心怀畏惧,只是紧张地望着他,不敢回答。
“脾胃虚寒,手足不温,呕吐泄泻,时常啼哭,孩子的病症如此严重,你身为他母亲连个大夫都不请吗?”斗篷男的语调始终淡淡的,如夏日里深山中的冰泉澄澈薄凉,虽森冷,却不惹人讨厌。
“因为、因为我以为小孩子吐奶腹泻很正常,以前的几个孩子也都有过,所以……”孩子娘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质问,原来自己孩子竟如此严重,又愧疚又慌乱,结结巴巴地说。
“附子理中丸,药铺都有卖,一日两次,每次半颗。”斗篷男淡声道。
“这孩子才三个月,哪里能吃丸药,用腹泻贴岂不更好。”阿依不赞同地反驳。
斗篷男望过来,冰冷如刀的眸光让阿依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可事关病人她绝不会妥协,吞了吞口水,直直地看着他道:
“中成药对幼儿风险极大,再说附子理中丸中的附子具有毒性,大一些的孩童也就罢了,新生儿用那样的药太危险了,与之相比腹泻贴更保险。”
没想到她竟然敢对着他据理力争,斗篷男略感意外地挑起雪白的眉毛,不过一息之后便换成了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她:
“对于三个月以下的小儿来说,虚寒引起的腹泻属于极难治愈的重症,腹泻贴对于重症腹泻过于温和,如果不下重剂量,这么小的孩子腹泻不止很快便会去见阎王,这点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他说话太恶毒了,不等孩子娘发怒,阿依先火冒三丈起来:
“就算阿五腹泻严重,你也不能说这种话,在娘亲面前诅咒人家的孩子,你师父没教过你对待受到病痛折磨的病人和病人亲属要温和待之,不可以出言不逊,这是作为大夫最基本的医德吗?”
“你以为你在教训谁,小丫头,我从医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水坑里玩泥巴呢,就凭你这种治病只求稳妥还自以为是温柔为他人着想其实只是想逃避风险害怕承担责任的方式,这样的你也想从医,百仁堂是打算自砸招牌吗?”
“你……”仿佛一直引以为傲的部分突然就被摧毁了,阿依怒火中烧,直直地对上他那双仿佛正掌握着众生生死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眼,坚定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从医,但我从医可不是为了盛气凌人地将病人的生命玩弄于鼓掌之中,我只是希望被我治疗的人能够少受痛苦少受危险坚强地活下去,我并不怕承担风险,如果到最后只剩下需要冒高风险的方法,我会去做的。”顿了顿,她回过头说,“阿五娘,我先去药堂拿药,回来给阿五施针,腹泻贴加针灸,比口服更稳妥,双管齐下,见效能更快些。”
“那就有劳姑娘了!”阿五娘已经被两人的对话吓傻了,她并不知道即使是普通腹泻也会令新生儿死亡,惊慌得红了眼眶,连忙点头。
斗篷男目不转睛地看着阿依,看了半天,忽然在面巾下噗地笑出声来。阿依觉得他在嘲笑自己,面色越发阴沉,绷着脸问: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比起从医,更合适去庙里当观世音菩萨,都不用塑金身,头顶上就自带了普度众生的光圈。”
阿依眉角一抽,一百个肯定他是在讽刺她。
“你叫什么名字?”一双剔透如琉璃般的眸子含着微光,细长的眼梢显而易见地上扬。
“你师父没教过你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名字吗?”阿依不逊地说。
斗篷男这会儿却不以为意,淡声道:“兰陵秋,兰花的兰,陵墓的陵,秋天的秋。”
“姓兰……”阿依漫不经心地点头,“你果然是瑞和堂的少爷,奇怪,瑞和堂的少爷为何连我家先生都没听说过?”
“因为我是不祥之物。”兰陵秋平声回答,眸光冷漠。
阿依一愣,望着他纯黑的伪装下裸露在外的一小片雪白肌肤及苍白的睫眉,顿了顿,一声讥笑:
“不过就是天生畏光,比别人白了点,作为大夫即使能力见识有限,但遇到没见过的病症时不管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可以歧视对方,这点你师父没教过你吗,连这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充大辈振振有词地教训我?竟然说不祥之物,你那么相信不祥,干吗不去庙里当道士斩妖除鬼啊?”
兰陵秋怔怔地望着她,淡粉色的眼眸里满溢着错愕与惊诧。
一辆青绸马车驶过来,缓缓停在二人面前,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俊美如玉的脸。
“你在做什么?”秦逸探出头来问阿依,眸光落在兰陵秋身上,先是吓一跳,继而面色微沉。
兰陵秋直直地望着他,忽然轻声吐出一个字:“蛊……”
阿依没听清,迷惑地望向他。秦逸已经不耐地皱起眉毛,冷声命令:
“解颐,上车!”
阿依哦了一声,不放心地嘱咐阿五娘几句,背着大药箱爬上马车。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兰陵秋见她要走,开口问。
阿依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道:“我家先生说了,闺名随便告诉人就没有闺誉了,我也是要闺誉的。”说罢刺溜钻进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兰陵秋雪白的眉毛一抽,顿了顿,颇感意外地轻喃:
“想不到这帝都竟会有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