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屠后发先至,一把搀住走得歪歪扭扭的卫小歌。
被人扶住自然是好事,不用当场丢脸出丑,可是卫小歌却是叫苦不迭。一想到这位万大人身上还藏着那包从貂喜手里搜到的药,她便恨不得立刻扑通跪地讨要。
她只得极力克制浑身的不适。
此刻连小孩都抱不住了,其实她臂力不小,十几斤的娃娃原本不当一回事,眼下却是手软如棉。
“十七姑娘,帮个忙。”卫小歌急忙将孩子递过去。
“你受伤了?”万人屠小声问道,让个通脉期的武修去杀虎王,他也不是不内疚的。
她没好气答道:“伤大发了。”
虽然不明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猜也猜得到,将手按在卫小歌的背脊,万人屠吐出一缕真气查探,却发现虽然内伤并未痊愈,却也没有加重。
他纳闷不已,难道小村女是在骗那些僧人们,假装受伤严重?好似没那个必要吧,白白让他们心生愉悦,实在是多此一举。
一直被提着走的卫小歌,离大殿有些距离了,这才小声说道:“是狐姬的药,这玩意可真猛。你最好将身上的药包给销毁了,不然我迟早要扑过去,将你都给一起啃。嗯,如果能将我绑着最好,我怕等下会将桌子腿都吃了。”
“啊,哈哈!”
原来是这么回事,万人屠大笑。他先前全然没想到迷幻药物的事,早与知微以传音的方式交流了一番,听说不致命,便立刻抛到脑后。
听到那带着几分讥讽的笑声,卫小歌的脸顿时臭成咸蛋,不由得一阵火大。
很好笑吗,自己说的都是非常严肃的事!
“笑什么笑,不信让你吃个十天,保证这会儿满地爬着找狐姬讨药。”她略略喘了口气,却是有些难以为继,因为想到药正好在万人屠身上,一时间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一寸相思”抢来劈开。
“妖怪窝的食物,你也敢胡吃海喝,蠢!”万人屠嗤之以鼻,半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卫小歌又是一阵气急,虽然这话有道理,可是难道饿死不成。
“啊......痛痛痛。”
“又怎么了?”
“又咬到‘河’头了。”
刚才一阵恼火,不知怎地又咬了一口,她将被流血的舌头伸出来,习惯性地用手扇了几下。不料血混着唾液,再次从嘴边汹涌流出,她忙将舌头缩回来,抬手将帕子猛地塞进自己嘴边里。
以防再次咬舌。
再这么下去,简直就跟咬舌自尽似的。
万人屠恨不得自挖双目,然后将手里的小姑娘一把甩到墙外面去,那口中冒着的血和混着可疑的液体,差点就蹭到自己身上。原本之前对她与僧人们打嘴仗还颇为满意,这会儿全变成各种各样的嫌弃。
必须得将这个包袱丢掉!
回头看了看,二十八,二十四,抱着孩子的十七都跟着。
而离自己最近的却是穆乘风。
“接着,等下将她的手脚都绑住。”万人屠忙一把将卫小歌当包袱一样推到穆乘风的身上。烫手山芋离了手,他立刻掏出一块锦帕,死命地擦了擦手。那帕子也不要了,直接丢到地上。
熟门熟路,一行人又回到青楼。
门上的匾额,却不知被谁早取下了,不过卫小歌也没心思看,她早瘫软在穆乘风的手臂中,被横着送进了门。
将臂弯中的姑娘放到床上,穆乘风忙将纱帐扯开,扭成一股一股,按照万人屠的吩咐将她的手脚都绑住。做完此事,却见她咬着的帕子沾满了血,又趋步去屏风后的箱子中寻了几块新的锦帕。
将旧的取出,又塞进去一条新的,再次堵住嘴。
生怕她又咬了舌头。
不料刚塞进帕子,便听见“嗤啦”的几声响,原来是绑住手脚的几股纱布被卫小歌扯烂了。情急之下,穆乘风提手就要点穴道,不料手刚抬起,却叫横伸过来的一条胳膊给拦住。
拦下穆乘风的万人屠,摇摇头正色说道:“穆兄弟,不能点穴,她内伤未痊愈,阻了血液真气流通,恐怕会伤及根本。”
“如何是好?”手指还停留在半空,穆乘风问道。
“以铁链枷锁拴住,我这里有。”万人屠立刻给出个解决方案。
“如此这般也不妥,挣扎中却会伤身。”穆乘风毫不犹豫地摇头。
万人屠心中暗笑。
竟然不用多费口舌,穆乘风自己就想通了。
他拍了拍穆乘风的肩膀,略带点沉痛地说道:“兄弟,如果不用铁锁,就只能用人锁。你的真气柔和并且韧性极佳,修为高,出手有分寸。你瞧我那些手下都不成,个个都粗手大脚的。再说了,你与卫姑娘熟。”
说完万人屠便好似火烧屁股似的转身而去,走了几步,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人锁?”穆乘风喃喃念了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
半晌之后,才意识到万人屠的意思。
他顿时一脸呆滞,男女有别,实在是办不到啊!
一屁股坐到床边,穆乘风默默希望卫小歌能自己挺过去。然而看了一眼,却见她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蓬乱得如一个疯子,早将口里塞着的帕子拿掉了,张开嘴猛地对着枕头咬下去。
实在是不忍卒睹......
卫小歌此刻觉得自己分分钟都要发疯。
每一寸肌肤都如蚂蚁在啃咬,昨天还没觉得这么离谱,最多是觉得银耳羹很美味,肚子都喝撑了,都舍不得将碗放下。
如今知道自己中了迷幻的毒,只要一个不留神,想到“中毒”这件事,便无法克制心中的渴望。这就是“不知”和“已知”的区别,附带强烈的心理暗示。
即使她极力对自己说,要忍耐。
就连忍耐想法,也有着心理暗示。
好似有个魔鬼站在肩膀上,不停地说:你在忍什么,忍迷幻药吗,只要吃一点就好了,不用忍了。
穆乘风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欠这位姑娘太多太多,舍了性命救了他,以刚刚到达通脉的修为冒死杀了虎王。床上已经拽落无数青丝,她那总是含着笑的嘴,此刻却如同饥不择食的野兽,下一刻又不晓得咬到什么地方。
站起身来,他对着门外的二十八等人说道:“你们不用守在此地,一切有我。若是妖洞中有酒,不妨拿些来。”
二十八犹豫了一下,便说道:“若是公子有为难之处,我愿帮忙按住卫姑娘的手脚。”
穆乘风摇了摇头,“不必,我欠她的。”
卫姑娘到底是个姑娘家,怎可让旁的男子触碰。十七和小五虽是姑娘家,只是这两位一看就不是细致之人。尤其是十七,到现在都是将虎子当个包裹夹在肋下。
二十八那双单眼皮眨了眨,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沉痛,也带着一些悔意。
谁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二十四扯了扯二十八的衣角,“走吧,你今天犯的错太多,我都不晓得该不该向大人禀告。”
握紧了拳头,二十八黯然退下。
关上房门,穆乘风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见卫小歌已经将身上的衣裳抓破几处,一道道的血痕触目惊心。他心想,狐姬的药竟如此可怕,亏得自己没有吃狐姬端来的饭菜,不然此刻谁能帮卫姑娘。
一把将卫小歌是双手手握住,穆乘风感觉到她极力地挣扎。握住了手,那双腿却不断地扑腾。修炼过的人,力气又大,整个床摇摇晃晃,几乎快踢散架了。
“卫姑娘,得罪了!”
“嗬嗬,大哥,我......我忍得住,我忍得住。你,出去外面不要进来。”卫小歌疯狂地摆动着头,艰难地说道。
这样的丑态,真的真的不愿意被人瞧见,尤其这人是穆乘风。
这股万蚂钻心的痛苦,感觉中仿佛比前世被注射的药物可怕得多,远超数倍,直接将一个正常的人变成一个疯子。
她心中发狠——狐姬,非剥了你的狐皮做大衣不可。
“别说话,会咬到舌头。”穆乘风将一张新的锦帕塞到卫小歌的口中,幸亏刚才多翻了几条。
挣扎中的卫小歌本能地要将帕子吐出,却又用力地咬住,牙根一阵阵发紧,浑身崩得好似快断的琴弦,轻轻拨动就会断掉。眼泪从眼睛不断滑落,却不知是什么缘由。
目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不断滴落,穆乘风心中悲恸难当。
瞧见眼前的卫姑娘,就仿佛看见曾经陷落在此地的表妹,当初她又是怎样的一种无助。
心中的压抑,仿佛很重得如一座高山压顶,又仿佛轻飘飘的无可安放,如轻风吹过敞开淌血的伤口。
握着眼前女子的手臂,穆乘风再也无法直视,猛地将她带入怀中,死死抱住。女子的眼泪,慢慢将自己胸膛浸透。那是热的泪,裹着苍凉的心。
冥冥中,他仿佛觉得整个世界在他面前,轰然崩塌。
然后一点点碎裂,碾成尘埃......
“没事的,慢慢会好的。”他喃喃念叨,不知道是对不断抽搐的卫小歌在说,还是对离世的表妹在说。
希望你在天上,不会被人出卖,被人欺辱。
穆乘风似乎不记得自己哭过,也忘记了眼泪的味道,然而此刻泪水却是缓缓流下。这一切的痛苦,都是旁人强加在他的身上,还连累了无辜的玉灵。
而卫姑娘何尝不是如此,所有的痛苦,全都旁人强加在她身上。
“卫姑娘......你与她一样,也是个极好极好的好姑娘。”他轻轻地说道。
身为男子,却屡屡让她挡在前方,穆乘风心中痛到极致。
让他痛的,是玉灵,还是卫姑娘,恍惚之间其实已经分不太清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