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间,穆乘风头目晕沉,魂魄不晓得飞去何处,渐渐也合上眼昏昏睡去。
仿佛许久都不曾这般沉沉入梦,梦中桃花翩翩飘飞,一会儿是玉灵含愁带悲的双眸,一会儿却是卫姑娘手持自己的剑,俏生生地立在花枝上,笑得比桃花还灿烂。
那俏丽的笑容,忽地却变作杜鹃啼血,点点血泪。她回眸瞧了自己一眼,手中的剑却是一横,挥向颈项之间......
穆乘风猛地惊醒,见卫小歌好生生地并未自刎,一颗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心,沉回到胸膛。一向沉稳干燥的手,此刻不但微微颤抖,沁出一层汗。
小姑娘却不知在想什么,坐在已经燃成一堆灰烬前,离着他足足有五六尺远,用一根细小的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
仿佛满怀心事。
也并未发觉自己已经醒来。
此时天色已经发白,山巅云雾缭绕,她那白得透明的侧脸,被一丝堪堪露出金边的太阳,映出淡淡的微红。
穆乘风睁着眼,却并未出声,只是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瞧着她的背影。那背影却是不停地颤抖,随即他便发现那只握着树枝在地上比划的手,也不停地抖动。
是因为自己吗?
昨晚醉酒之后,最后的那一丝记忆回到脑中,他感到万般的无奈。有的人喝醉了,会什么都不记得,他却是只是会变得略微狂放,却事事牢记在心之人。
几乎从未失控。
若是喝醉会让忘却一切,放任不羁,穆乘风知晓他大约会滴酒不沾,这是作为一名武修,需要基本的责任心。武修杀伤力惊人,放任的结果,很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可是昨夜,他似乎说了太多的话,包括自身的一切隐秘。
卫姑娘,似乎,不是似乎,她是真真切切地爱慕着自己。
穆乘风心中复杂难言,仿佛带着一丝欢喜,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的歉疚。
不过,他却是料错了,卫小歌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发抖,因为毒又发作了。
她手底下的树枝,在不停地比划“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虽然不觉得自己心怀大志,但是这“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却是错不了。
歪歪扭扭的字,像蚯蚓一样扭动。
“卫姑娘,你......你是否又毒发了?”穆乘风终于瞧出不对来。
卫小歌猛地回头。
竟然没发觉对方醒来,在毒的影响之下,警觉度几乎等于零,麻烦大了。
“大哥,你让我先忍忍,你总不会一直在身边,我也不晓得需要多久,这毒才能从身体彻底消失。”
她最怕的是,有些迷幻药物,会永远会改变身体,一生受控。希望只服用十来天,不至于到那一步。
最难熬的应该是每天的早上,也就是吃银耳羹的时候。这点卫小歌心中很清楚,作为二世投胎之人,即使对自身的记忆几乎没有,但是一些常识还是记得。
抽出那一对柳叶双刀,她猛地跃起,绕着一株大树疾走飞腾。手中的刀,如影子似的不断地砍向大大小小的树枝。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比起虎王的躯体,树枝禁不起这对锋利薄刃的摧残,没有多久就变成一根树干,光秃秃地十分凄凉。原本还有些章法的招式,到最后成了樵夫砍柴,刀疯狂地劈向粗大树干。
粗皮大树上顿时出现无数个大豁口。
她已失去一贯的水准,每一刀砍的位置都不同。
穆乘风早已拔出自己的剑,紧张地盯着卫小歌的一举一动。
梦境中最后的那一幕,血洒薄衫的景象着实太过惊心动魄。卫姑娘若是受不住这毒的煎熬,癫狂之下,横刀自刎却是如何是好?倘若没好好照应,他恐怕这一生都难安。
此刻的卫小歌彻底没有砍掉自己头颅的想法,她却是想丢掉手里的刀,用牙齿去咬那株大树。
浑身被汗水浸透,足足砍了大半个时辰的树,她才瘫软在地。
穆乘风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手中的刀收了。
“妹子......”
卫小歌扭头瞧着他,微微一笑,“不打紧,已然无碍。我昨日便说,只要离了那房间,只用耍耍拳脚便会无事。”
卫姑娘不是玉灵,不是!穆乘风此时终于明白,这女子瞧着十分随和,其实心中傲气之极,也悍勇之极。
她是一名真正的武修,不是笼中的金丝雀,而是天空飞扬的鹰。
“好,我信你!”穆乘风轻声说道。
我却不信自己,卫小歌暗自伤神,她抬起头说道:“我们何时离开虎啸岭,真是一刻都等不了,这个鬼地方让人腻味得很。”
“万大哥说今日一早便走,我们这就回去吧!”
“待我打坐片刻再走。”
“啊,是了。”穆乘风顿时惭愧不已,自己向来便是这么粗心,卫姑娘恐怕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随即便又觉得十分不解,一会儿当她是个弱不堪言的小姑娘,担心她吹风受凉。一会儿又感觉到她那股武修坚韧的性子,便忘却照应,将她当了自己这等男子。
回到虎王洞府,大门上猛虎雕像还在,还留着穆乘风一拳头打下去的凹陷。卫小歌无聊地想着,难道以后会改成个熊雕像,那倒是十分容易,随便抹得黑漆漆就成。
熊王不管是脸还是毛发,都黑得十分彻底。
两人还未步入大殿,便已经听见爽朗的笑声。
“凌云子道长......”卫小歌一阵欢喜,忙加快了步子。
正是凌云子与万人屠在说话,见卫小歌前来,凌云子忙站起身来迎上前。
他深深地弯腰行礼,“卫姑娘,贫道向你赔礼,此番全是贫道的错。”
卫小歌忙摇头,“这可不关道长的事,乃是虎妖作祟。”
凌云子满面羞惭,“非也非也,贫道几个月前曾到过虎啸岭,并未觉察到此妖竟劫掳人族女子的事,已有失察之罪。狸妖祸乱人间,也只是斩杀了那头小妖,放过了罪魁。”
这么说来,似乎凌云子的确有错,做事有点马马虎虎。
不过没有杀虎王,却不是他的错,虎啸岭几百个妖怪,就他和知微两个道士怎么搞得定。
卫小歌又呵呵一笑,“道长劳累奔波前来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撤换或者杀一名妖王,哪里是那般简单的事,道长无须过于自责。并且,如今已经时过境迁,雨过天晴。”
有这位大高手在,再也不用和尚们搞鬼,她心中很是轻松。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却听一声大叫,“姐,我也来救你了!”
卫小歌猛地一惊。
长贵,他来做什么?却见那位古往今来最能折腾的弟弟,从王座后面冒出头来。
她快步走到跟前,一巴掌拍到长贵的脑后,挑眉说道:“不知死活的家伙,你当是虎啸岭是鹿鸣山吗?这里随便一个妖怪蹭你一下,就会丢掉小命。”
她心中却是极其不解,凌云子为何将小孩子带来?
他怎能托大到这一步,难道真是艺高到天下无敌?
长贵嘟囔道:“我已经打通六条经脉,而且能一下子飞到树上。”
“鸟也能飞到树上,一枚石头子便打下来了。”
“啊......”
想起自家姐姐那一首弹石头的绝活,长贵顿时哑口无言。姐姐带着大家一路从稻花村走到鹿鸣山,不知道残害了多少飞鸟当晚饭。
凌云子呵呵一笑,“卫姑娘不必过多苛责长贵,令弟少年英雄,胆量可嘉,九天前得了消息便一人出谷。不过,往后还是得多多提醒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妖们更是凶悍。”
卫小歌惊诧。
听口气,原来长贵并非是凌云子带来的,却是自己一人前来
将长贵抓到一边,她细细询问了一番,并不是白泽那货去鹿鸣山通风报信,而是被她痛恨到极点的狐姬。虽然事先和狐姬还有狼将军约定,以“大力丸”的暗号给凌云子报信,可是没想到还真去了。
鹿王得了信,便派遣危燕去寻凌云子等一行人。
而长贵却不知从哪个妖怪手里得了地图,一个人偷偷溜了。他倒是没那个胆量打算一个人单挑了虎窝,本意是先混进虎啸岭,然后见机行事。
“......你打算怎么见机行事?”
长贵笑嘻嘻地说道:“这还不简单,披着畜生皮装小妖嘛。他们笨得要死,竟然没发现。打仗的时候我没敢跟上,一个人偷偷跑进虎王洞府了。”
他解开背后包裹中,从中抖出一件缝制好的连体狼皮衣。
卫小歌无语凝噎。
这样也行!
她接过狼皮衣裳,仔细地瞧了瞧,这东西做得还真不错,开口是在肚子附近,还附带一个头套。缝合的地方是用搓成好几股的麻,线头都藏在里面,外面又有毛发盖住。
倒是天衣无缝。
脑袋上的头套,只有几个小孔,露出眼睛和鼻孔。
穿上这件狼皮衣裳,再添一条大裤衩挡住肚子上开口的地方,若不仔细留心,还真瞧不出什么大问题。
“没被识穿?”
“没有,等回去了我再装给你看,保证姐你认不出来。”
长贵颇为得意。
其实他到虎啸岭都三天了,一直在外围假装新来的小妖,勉强才打听到姐姐没死。可是虎王洞府不是什么妖都能进的,除了贴身服侍的小妖,就是那些平素信得过的大妖守卫。
偶尔稍微走近了一些,便被立刻驱赶。
本来给卫小歌备好了一套假妖怪装备,也没能派上用场。
昨天虎王点兵,一大群妖集体下山去打仗,他便偷偷摸进洞府到处寻找姐姐,却是哪里都找不到。并且最倒霉的是,因为看着还算机灵,竟然被新熊王抓去当服侍酒水的小妖。
昨天半夜才好不容易脱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