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由卫小歌的这第一刀开始。
枕梦蛮横地划过,削断她身前所有挺着的长枪。
切口平滑如镜。
第二刀,砍向离她最近的一人。
是一名看着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口中嘶喊着仿佛试图打消心中的恐惧,挺着半截长枪刺来。然而他那一声嘶喊只吼出一半,整个人便拦腰而断,立刻成为两个半截。
卫小歌来不及想这人是十八还是二十,是否娶了媳妇。
虽然有生命,但是士兵是武器,是一把握在掌权者手里的刀。她收割的是年轻的生命,同时也是武器。尽管心中是这般想的,然而脑中却闪现一些模糊的前世记忆,眉心忽然有着无法言说的紧绷痛楚。
第三刀,再次收割了一条生命......
“小薛,跟在我身后,背对着我。”发现薛绍奚有被包围的趋势,卫小歌大声喝道。
普通士兵没有通脉期的修为,但是全部修炼过,被包围在其中,即使能迅速杀死一匹狼的薛绍奚却无法应付群攻。
并且会有通脉期的小将领,薛绍奚若是与之对敌,必死无疑。
卫小歌已经遭遇一名通脉期,以伤换伤杀死对方。
寒刀很沉,更加锋利,杀人很快。
比起邑县街头杀死尖脸男子,此战要艰难得太多太多。然而,人在不同的环境中,也会变得不同。遇强则强,卫小歌仿佛感觉到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了拼命三郎糜红尘。
单打独斗,与眼前这种冷兵器的战场厮杀,全然是两回事。
除了敢拼和不怕死,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正如她所料,场面血腥残忍无比。
一条血龙蜿蜒向前,满地躺的都是断开的肢体,遍地都是鲜红的液体流淌。
浑身上下被染红,卫小歌无暇擦去额头滴落的血,眼前一片暗红。在杀戮中,人就是野兽,是比妖怪还妖的怪物!
她受伤了,刀太沉的缘故,除了遭逢通脉期的小将领,还有躲避不及被冷枪冷刀划过。腿上腰上胸前,足足有将近十道割开的口子,不停地淌血。
然而别人的血更多。
背后没有伤,因为背后有薛绍奚,这名少年发出数声沉闷的哼声,自然也伤了。他会不会死?卫小歌没有想那么多,她只能尽力将前方的人扫空,将一两个漏网之鱼留给小薛。
戴遥的箭不断,每一支箭都收割了一条性命,其中有一名卫小歌全然敌不过的通脉期巅峰将领。
这一千来名士兵,到底被戴遥杀了多少。看似纨绔没有个正形的人,并不代表会手软。
卫小歌全然没有时间去清点。
这场没有正义和邪恶之分的厮杀,持续进行着。
这一战,其实最关键的是贺远山,他若是抵挡不住那名黑面将军,那便必输无疑。
强者之战,不是旁人可以插手的。贺远山的战斗与大家不同,兵刃撞击之声极其庞大,恍若雷击,没有半刻停歇。
伴随着贺远山与黑面将军的雷声似的打斗之声,猛然间,天上却如共鸣似的传来几声闷闷地春雷,直击心脏。
好似在抗议着这场师出无名的战争。
闷雷响起后,也就是几息的时间,黄豆大的雨点啪啪落下,最初只是稀疏的几滴,随即便密集起来。
真下雨了,卫小歌念头一转,便浑然忘却。
雨下得极大,是一场真正的暴雨,仿佛真有人拿着大瓢往每个人头上淋,却没有人犹豫或者停下来。满地泥泞混杂着红色的水,嘶喊声在雨中显得有些恍惚,卫小歌举刀再次斩杀一人。
滂沱大雨洗不去身上的血,因为随时有新的溅上。
在一片令人牙酸的砍杀中,军队的后方,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单人单骑,引不起任何的人的关注。
此人在距离战场还有数丈之遥便狂呼起来,“住手,住手!郡守有令,住手!”
这名穿着蓝袍并未披着任何皮甲的中年文士,骑着一匹马,手中举着一道令符。
谁会住手?
停下就会被对方捅死,卫小歌恍若未闻。
蓝袍中年文士不停地喊叫,“童将军,住手,郡守有令,立刻住手,兵符在此!”
那人将一块金灿灿的令符举得高高的,不断晃动,即使在暴雨中也看着十分显眼。
“住手!”黑面的童姓将军一声暴喝。
随着这声来自军队首领的命令,原本还在与卫小歌厮杀的士兵们,立刻收了刀枪,迅速退开。除了伤势过重之人,但凡能走动的士兵全体迅速撤离,在雨中列队站齐。
战斗停止的时候,卫小歌有一瞬间的愕然。
就这么不打了?
摆这么大的阵势做什么?
办家家酒吗?
卫小歌没由来的一阵愤怒!
比她更加的是那一名黑脸童将军,此人已经收了刀,冲着高举兵符的中年文士狂呼,“为什么?杀人拒捕,还重伤了小铁,难道让他们安然离去?曾先生,你能给童某一个答复吗?”
姓曾的中年文士,忙跳下马来,抹了抹满脸的雨水便无奈地说道:“童将军,此女与穆公子关系匪浅。”
雨水打在铠甲上发出爆豆似的声音,仿佛代表了童将军此刻心中的愤怒,他手里的刀“噗”地对着地面劈下,足足劈出一道一两尺的坑,还有随之而起的大片血色水花。
“穆家初得国主之位便如此嚣张,前番进城,百姓齐避,竟是以国士之礼。穆潜不过是一名王孙,无寸功可言,荒唐!”
曾先生的脸色更加无奈,仿佛怀着一肚子的屈辱,“将军息怒,将军息怒!为了保我沛阳一方百姓的安宁......”
他却没有继续解释,仿佛那言下之意,郡守大人也是无奈,只能默默退让。
童将军扫了扫遍地死去的儿郎,面上的悲戚之色更甚,鼻孔一张一合。
咬牙切齿,他吐出四个字,“欺人太甚!”
场面充满了悲愤,再添上这场丝毫没打算停歇的大雨,好似老天都在站在他那一方,在拼命地哭泣。
浑身被淋得湿透,靴子中都是水,卫小歌握着刀,对薛绍奚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贺远山和孟飞翎的身边。这种僵持的情况,最怕有发疯的士兵忽然来个冷箭冷刀。
之前疯狂地战斗,骤然停下,她此刻仿佛将潜能用尽,有些站不住的力不从心,浑身脱力。
默默站在贺远山的身后,她悄悄地打量了下这位童将军。
这条大汉很威猛,毋庸置疑。
此人与贺远山交手良久,竟然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贺远山极少出手,平时修炼也十分低调。本事如何虽然不晓得,但是凭着他那个“三号”的名头,怎么也是个内窍巅峰。
紫微星众人的战斗力,千锤百炼,绝非庸手。
不过两人都带了伤,童将军似乎伤得不轻,却也没有涉及到根本,这位将军实在是一名悍将。
听他的口气,似乎将白袍小将铁将军当作子侄之辈,甚为爱惜。
童将军的悲愤可以理解。
卫小歌心想,自己满腔的悲愤,却要找谁去说理。
这一步一步的棋走到现在,她从最初的迷茫,一步步被误导,到现在已经彻底清楚。
从穆乘风入城,一切都已经静悄悄地展开。
幕后的推手,要算计绝非是她区区小人物卫小歌,而是穆乘风和身后的穆氏王族。
分明不需要弄出那么大一场入城的仪式,以所谓“国士”之礼相待。如此“扰民”,阵仗那么大,无数条街都封锁了,但是秦郡守偏偏要那么做。
军中之人感到屈辱乃是理所当然。
民众却没那等觉悟,反而会觉得新奇,甚至觉得对王孙的身份产生一些臆想。这是人之常情,对于出身高贵的年轻王孙,谁没有好奇心。
因此,就有进一步的各种流言传出。
好的坏的,各种各样的,扰乱视听。
不过,人心就是那么一个很稀奇的东西,好事不出门,坏事则可传千里。作为一名善于玩弄人心的政客,对这点应该了如指掌。
因此流言最终的版本,一定荒腔走板,让民众和军队对穆家更加的不满。
接下来秦郡守离间穆乘风,将他与自己分开。
卫小歌身在局中,她一直看不分明,一直以为是为了抢夺虎娃娃。
但是到了这一步,戛然而止的战斗,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秦郡守的目的不是为了抢孩子,更不是为了杀她区区卫小歌。
他的目的......
钟大有送来良民户籍和路引,这是个大炮灰,是送给自己杀的。
按照常理来说,以表面的证据来看奴籍的身份应该是钟大有泄露的。不过对方料错了,卫小歌心想,她从头到尾没怀疑过钟大有,当然也更加不会因被穆乘风“抛弃”而杀人泄愤。
因为奴籍身份这种事,她从头到尾就没怎么隐瞒,半点不觉得屈辱。
钟大有死在自己手里最好,不死的话,他也会被暗杀。不过,这个黑锅,卫小歌轻巧地避开了。
没有尸体,就没有证据说明她杀了公差。
既然钟大有这个无足重轻的棋子作废,就只能临时再寻第二个棋子,也就是哪位假的“帐房先生”。
仗势欺人的罪名立刻安在头上,并且由一名全民偶像似的铁将军追捕,这其中自然有些暗箱操作。谁追不行,非得是铁将军?非得是看似被童将军所爱惜的小将?
于是,军中大约地位很高的童将军摆下阵势,要缉拿自己这一行人,进一步将矛盾推大。
杀到差不多了,再跑来一人告诉童将军——你别打了,我们沛阳郡只能被穆氏欺辱。
到这一步,卫小歌才算是真正懂了,悟了!
秦郡守从来不打算与穆乘风正面冲突,也不打算真的杀了她卫小歌,而且非得保下来不可。
只有她活着,逍遥的离开,才能——获取军心!
所有的作为,最终得到的是沛阳均的军心,取的是悲愤的力量!
被穆氏王族压迫,满满悲愤的力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