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万人屠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穆乘风不乏感慨地说道:“我生平好结交好友,当日作为质子去太阿城,途经一风景绝佳之处,见有一家挑着酒幌的酒肆,便想进去打了几斤酒,恰逢万人屠也在......”
穆乘风记得,那时他心情有些愁闷,听闻这一处的枫叶林有些独到之处,便想随性走走。在山脚瞧见小酒肆,便生出几分解酒浇愁的心思。
这家小酒肆来往的都是些寻常脚夫,只有万人屠一身华贵的紫袍,气势不凡,仿若鹤立鸡群,众人都有些惊惧避而远之。
穆乘风并未上前招呼。
若是换了在别国,在一间极为普通的小酒肆瞧见武修高手,未必不会搭上几句话寒暄两句,只是此地在太阿城左近,他心想这般人物必定是当朝官员。
一名郡守之孙,入太阿城为质子,实在不方便与任何人结交。
打了酒,穆乘风便去了那片枫叶尚未红的林中行走,正想寻个落脚之处,却遥遥见到一座小亭。
他猛然想起,这小亭叫做“长亭”,据闻若是友人送别,均是在这长亭住脚。
此刻长亭中并无送别之人,只独自坐一人,身前摆着一局棋。
却是万人屠一边饮酒,一边在下棋,是自己与自己下棋。
这般有意思的人,即便穆乘风一想到要去太阿城,心情就低沉无比,此刻也忍不住想去结交一番。
“兄台可是缺人对弈?”
“你若懂得下棋,不妨坐下!”
一共对弈三局,万人屠输了前两局。
穆乘风记得,万人屠习惯走中锋,以大龙搏杀,只是棋艺却不佳。而他本人,则是从四五岁便开始弈棋,虽并非国手,却极少出错。
祖父曾评论他的棋道——不懂得取舍,守成有余,却无进取之心。
谨守中庸之道,不温不火,以不变应万变,这点穆乘风对自己很了解。
万人屠落子很快,享受其中厮杀的乐趣,不喜在边角纠结。观棋可观人,争斗虽凶,万人屠棋风其实甚正,穆乘风便觉得此人大抵是个磊落之人,并无诡道。
第三局,万人屠大胜,自己中途便溃不成军。
穆乘风记得不算很清楚,因为他已经有些醉意,仿佛正如祖父所言,纠结一处,因“不舍”而输了全局。
两人喝得酩酊,那棋也就不再下了,略略谈论了一些诗词歌赋,修炼之道,为人之道。
万人屠通文墨,却与棋道一样,算不得精通,在修炼上有独到之处,为人......穆乘风觉得自己其实看不分明。
揣测人心,穆乘风知道自己不屑也不懂。
单单是穆家已经有太多他不乐意见到的人与事,若是在外结交友人,也处处生出防备之心,做人还有何乐趣可言?
若无背叛,便无拔剑相向之日。
“......原来,大哥与万大人是这般结识的,我似乎略懂一些对弈之道,却不晓得还记得不记得。”卫小歌想了想,仿佛是懂这样东西的。
穆乘风微微一笑,“来日方长,我慢慢教你便是,记得你知晓一些诗词,只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起来。
青楼卖诗词,真是人生中的污点啊!卫小歌嘻嘻笑道:“随便哄着妖怪们玩呢,我是全然不懂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
东拼西凑的几句诗,不被人笑破肚子才怪了。
想到将来的日子,穆乘风不由得神往,若是与她相伴,一道习武,一起弈棋,若她愿意,自然也可一起论及诗文。
便是闺中画眉也使得......他看了看卫小歌那一双柔顺的柳叶眉,心想还是不画得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何须那些俗物粉饰。
卫小歌此刻却是有些走神。
穆乘风与万人屠这对好友,却因自己的缘故,恐怕相见难免尴尬,实在让人唏嘘。
万人屠为人虽狠,并不给人留多少余地,不过正如穆乘风对这人棋风的评论,其实十分磊落。
表面上,穆乘风与万人屠好似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事实上有不少地方相似——他们对许多常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不屑”为之。
说起来,顾少钦并非不是人中之龙,却绝对不可能与穆万二人为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绕过洛京,直奔宝梁国边界,夜间在一家小客栈安歇,卫小歌刚合上眼,魂体飘起,进入乙魅带着寒意的房间。
她仿佛觉得,乙魅的房间离地面近了点,没像上次那样飘啊飘的,没个尽头。
“任务达成,获得六百功德点。因完成度很高,再添三百点。”乙魅开门见山,口吻仍旧是那般带着冷意。
“公事公办,我个人觉得与乙魅你共事很愉快。可惜很遗憾,我即将要去大魏了,请问你有没有什么忠告?”卫小歌试探着问道。
乙魅脸上似笑非笑,“去了大魏你便知道了,关于你留下的遗书之事,我已求证了上层,却并没有给予任何答复。范畴内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往后还得看你自己怎么争取。”
坐在地上的卫小歌,赶紧抱拳行了个礼,表示感谢。
系统的“上层”没有给予答复,不过也没提到会抹杀。
卫小歌感觉到自己还需要努力,至少遗书的威胁,还不够力道。
乙魅没有回答关于大魏的系统管理者的问题,不过听口气和表情,看来不是什么好茬。
很可能要面对一个比较难缠的角色。
头痛!
点头表示感谢,笑了笑卫小歌又问道:“乙魅,分别在即,估计你也不会再塞给我什么任务。眼下还有一个小问题,并不涉及到系统,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小疑问,为什么我开了目窍?”
乙魅仔细看了看卫小歌的双眼,仿佛觉察到其中的蹊跷。
“恐怕是丁土给你开的目窍,若是我没猜错,你的魂体大约出过什么状况,他需要开启你其中一窍,方便查探。谨慎使用目窍,不可过度,不然神仙难救!”
应该是被狐姬的迷魂之药伤了灵魂之后的事,原来丁土也不是没做好事!卫小歌深深鞠躬,“感谢乙魅前辈提点!”
似乎也没什么需要问的,也不适合问得过多惹人厌烦。她心想,乙魅的好感度也不能用得太狠,往后未必不会再回宝梁国。
卫小歌牢牢坐在房间的地上,一心等着被送走。
不料乙魅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良久之后,乙魅才缓缓说道:“‘枕梦’只是半柄刀,原名‘枕霞’,不管你将来是寿终正寝,还是不能幸免于难,能否为此刀寻一名合适的传人。切莫再叫人将它当作定情之物,蒙上尘埃,还请为它正名!”
声音中带着一些缅怀。
卫小歌怔住。
“前辈,此刀与前辈有渊源?”
“你不必多问。”乙魅蹙眉摇了摇头。
既然不说,那么还不能找人去打听吗?卫小歌心想,乙魅这般说,难道有意提点?
若能打听到枕霞的来历,恐怕会对系统有所了解也不一定。
系统绝对不是系统,而看似冷冰冰的乙魅,却比丁土更像个大活人,只因她有执念,有更多的情怀。
没一会儿,却听见乙魅站起身来,忽然狂放大笑了数声,“我自仰天长笑,谁敢与我比肩!”
长发无风自动,舞动挥动红色的长袖,衣袂飘飞。
美到极处,艳到极点,也豪气到极点!
果然曾经是个英雄人物!卫小歌在心中竖起两个大拇指。
可惜,下一个场景却没那么豪气了,乙魅回眸,手里拿着一根红木拐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拐杖......唉,什么玩意嘛!卫小歌暗叹,实在太不搭了。
躺在客栈的房间,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绑在腿上的枕梦。
说起来,枕霞却比枕梦,多几分兵器的感觉,后者这名字的确像个定情信物,失了那份潇洒之意,气势落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想了想,枕霞,大概是以云霞为枕,与天比高的意思。
半柄“枕霞”,铸就“枕梦”——想来原先的枕霞应该不是一柄短刀,乃是一柄上百来斤,沉重无比的大砍刀。
当初枕梦被万人屠从什么比武招亲大会夺了来,就万老大这心黑手狠的人,绝对不是担心刀会蒙尘的意思。
大抵是觉得现成的神兵利器,既然能光明正大地夺来,何必便宜了别人。
万人屠将此刀随随便便地借给了自己,卫小歌暗想,这人估计并没有存着给刀找主人的想法,纯粹是物尽其用。
虎王皮糙肉厚,普通的刀砍上去跟挠痒似的。
即使是枕梦,不使用足够真气的情况下,一刀下去,只能伤皮肉,连骨头都砍不开。
后来瞧自己似乎勉强对得起这刀,万人屠也就马马虎虎相赠了,大抵是要收买人心,安心给他办事。
至于再后来......他如何对自己生出别样心思,那恐怕是一趣÷阁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烂帐。
隐隐听到隔壁房中穆乘风的呼吸辗转之声,卫小歌不免惘然。
他并未睡呢,却不知有什么心事!
辗转难眠,难道因为突如其来得知表妹未死,扰乱了心绪?
想这种事,还不多想想远在他方的长富,豆儿还有四丫,她暗暗琢磨着,还是早些找回弟弟妹妹们吧,这才是自己要做的。
只有长富在手,长贵这只大马猴才不会上窜下跳,胡乱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