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听命于自身,则永远受命于他人!”万人屠缓缓说道,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怜悯看着小五,“你跟着我多年,却一直从未学会怎样活得像个人!”
那丝怜悯却让小五想起很遥远的过去,那时她尚年幼,以破布遮盖着脸混迹人群,不料面巾却被人扯开......
是大人将她领走,给了她一碗饭。
人......是一群极为无耻的东西,对于与自身不同的存在,极尽嘲笑侮辱,那时连小小的孩童都冲着自己吐唾沫。
小五摇摇头,“我从未想过要做人,只想一生侍奉大人。”
万人屠皱眉摆了摆手,仿佛不想再看见眼前的人。
“冥顽不灵,自欺欺人,若不欲做人,为何修习我所传授的化形之术。”
眼神一片黯然,小五沉沉地向着地面磕了三个响头,“我错了,原以为大人在北疆一直带着面具,与我一样希望做妖。早知大人想成为人,我也可以摘掉面巾做人!”
说罢她忽然抬手将蒙面黑巾扯下。
卫小歌细细地看了看小五的面容,一张白得丝毫没有半点血色的脸,面上轮廓分明,唇色红得泛紫,左脸有一道淡淡的疤痕,看着不似刀剑所伤。
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有一种奇异的中性之美。
除了唇色有些古怪,与人没有丝毫差别,想必是早修习了化形术的缘故。
万人屠眼中冷然,“蠢东西,你连脊梁骨都欠奉,又如何做人?我做妖你便当妖,我做人你则做人?你只不过不欲旁人与我站在一起,绞死自己,我不想看见血腥!”
小五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了看卫小歌,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要不是大人娶了这名卑贱的人族女子,自己怎么会生出杀她的心。大人,是天地间最傲然的鹰,他不应该有羁绊,不应该!
“是岐郡王,姓卫的贱人以大人您为依仗,三番五次逆了岐郡王的心意,因他对您起了杀心,我只能想方设法杀了这贱婢。”
听到这等让人极为厌烦的市井言语,万人屠随手从床边的矮几上取了一只茶盏,手指弹了过去,砸到小五的胸口。
真气灌注其中,茶盏未破,只听几声骨裂之声,小五整个人飞出去几尺远。
“一再以这等污言侮辱我万人屠的夫人,凌迟也不为过。说你蠢果然是愚不可及,取了我夫人的性命对岐郡王有何好处?他怎会使出如此愚昧的伎俩,平白为自己树敌。”
小五勉强坐起身来,惊异地睁大了双眼,沉默了一阵,终于明白万人屠话中的意思。
她不但被人当枪使,而且执枪的人也并非她所认为的岐郡王,应该另外一方势力故意传信给她,借她的手,让大人与岐郡王反目。
两虎相斗,坐收渔利。
若大人真为此与岐郡王针锋相对,自己真是百死不足以赎己罪。
心如死灰,再无任何求生的欲望,小五从腰间抖出一条长鞭,随即毫不迟疑圈住自己的脖子。
不能让自己的血让大人感到心烦。
临死那一刻,她仿佛想起数年前的一幕,大人说——如果没有被打倒,用自己的力量爬起来,这般才能称之为人!
她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听那些话,如今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做人!
双手真气吐出,她用最快的速度绞断了自己的颈骨!
静静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卫小歌对小五并没有任何怜悯,扎在四丫腿上的窟窿如同扎在自己心上,四丫几乎失血过多死去!
至于对自己言语上的侮辱,全然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口口声声称旁人为贱人,已经落了下乘。
至始至终,小五毫无灵魂人性,连自尽都是认为办错了事,让万人屠不快。
提着小五的尸体走到外面,没一会儿万人屠便返回了。
大约外面什么地方多了一个土包,这人一向觉得人死了,怎么也得给点基本的尊重。
解决了悬着的心头之患,此刻的卫小歌最想知道的是——她嫁的这人,到底是人还是妖?
幼年时候的万人屠,曾经被师父带去见明王,既然被明王认出成年后的他,那么当时这货是人形。
所以,他不是妖,至少不是彻头彻尾的妖。
背着身子的万人屠正在洗手,然后用很慢的速度擦干了手上的水渍,高大的背影仿佛带着一些犹疑,恐怕是在想如何说明此事。
卫小歌不想继续保持沉默,对万人屠这名内心极深之处藏着自卑的人,沉默就是一种绝大的伤害。
她很快便很认真地说道:“你是我的夫君,是人,是妖,抑或是半妖,都是我的夫君。”
手里握着一张擦过手的帕子,万人屠缓缓转过身,面上带着愉快的微笑。
“我常想,若有人知悉我身为半妖,会是何等场面呢?可每次想到你,我便觉得你定然不会介意。其实,介意这个词用得不正确,因为你根本不在乎。”
的确不怎么在乎,但是非常非常好奇,卫小歌笑了笑,“长壮是我的弟弟,我又怎会在意这些细微末节。对了,你幼年可生得十分壮实,如一座小山?”
万小山这名字......
万人屠抿了抿嘴,破天荒的,面上竟然泛起可疑的红色。
“比长壮稍微好那么一些,我幼年不晓得节制,瞧见到食物便想立时吃下。好在师父常年不给饱饭吃,左邻右舍施舍的吃食总觉得不够。后来大了些,再无那等见到食物拼命吃的劲头。”
端正坐在床头,卫小歌伸出手,嘻嘻笑着对着万人屠招了招,“过来,让我瞧瞧。”
虽是半妖,但也不是小狗吧!万人屠顿时一脸无奈,不料脚却仿佛不是自己的,竟然真的乖乖走到床边。
卫小歌猛地起身,满脸兴致地站在床上,可是这样比十分高大的万人屠还高许多,“啊,站太高了,看不清!”
想看清还不容易,万人屠一把抱住笑得俏生生立的小姑娘,猛地将她按倒,鼻息相接,“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要不要脱光让你看个仔细?”
遭了,搬石头砸了脚,卫小歌暗暗叫苦,谁叫她那么好奇心太强,忘记此人“禽兽”的本质。
果然是有些兽性,不知是不是因为是半妖呢?
“这里可不是咱们家,别浑闹,小心外头人听见。”卫小歌忙说道。
“唔......”将脑袋埋在细致的脖子上啃了几口的万人屠,带着一脸满足的坏笑抬起头,“咱们家,这个说法我喜欢,你可不许反悔,嫁了我就是我的人,一辈子!”
卫小歌仔细打量着万人屠。
一双比常人浅的眼瞳,眼皮也稍微双一点,杂乱的眉仿佛被修剪过,面上的胡须比常人长得快一些。
伸出手指,将牢牢按住自己的大手摸了摸,尤其摸了下指甲,可惜剪得贴肉,完全不知道是否如长壮那般坚硬。
原来这人从不留指甲是这个缘故,大概不欲人察觉。
“雄霸与鲁巧呢?”
“包括小五在内,全是半妖。”
“我就说哪里有人长得那么奇怪,雄霸与鲁巧幼年肯定吃得太饱了。亏得我早发现长壮这家伙不对劲,因此早早吩咐他的食物一定得定量。”
“长壮运道真好,有你爱惜他。”万人屠随口说了一声,目光却集中在那一张一合的小嘴上,心中琢磨着是不是要啃两口才好。
目睹万人屠双眼透出一股凶光,一副要扑上来的模样,卫小歌无奈道:“我得去将四丫接回来了,既然已经无恙,也不能一直托付顾少钦看着她。被迫发了毒誓,我心里着实忐忑得很。”
明白卫小歌心中的忧虑,万人屠很认真地说道:“我发个反毒誓,我发誓若因为娘子你与我一起的缘故,让诗诗受到任何伤害,便让所以的誓言应验到我的身上。”
即使内心从不相信这些毒誓,听到万人屠如此认真将此事背负到自身,卫小歌心中再次触动。
随即她又觉得好笑,这人总有些古怪的方式,去解决似乎不能解决的事情,尽管有些掩耳盗铃,却不得不说的确让人心安了许多。
抬起手,她摸到万人屠的脸上,将眉心那道痕抚了又抚。习惯皱眉的万人屠,并非天生严肃的人,而是一生都戴着面具,久而久之便再也分不出到底是真严肃还是假意严肃。
至少与她相处,这人某些时候有些跳脱。
还是首次被人摸脸,万人屠觉得面上有些发烫,忽然有点担心胡茬子是不是长得太长了,老皮子会不会粗了点。眼前的姑娘粉粉嫩嫩的,他却已经饱经风霜。
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身为半妖也不错,至少小姑娘似乎对自己产生了点小同情。
指尖的触感如此温柔,几乎让人潸然泪下。
——老子怎么可能是多愁善感的人!
思绪转了转,万人屠便笑道:“摸了这么久,是不是发现你家夫君生得英武非凡。”
卫小歌悠悠说道:“我在想,你的耳朵曾经长在什么地方,或者有没有多点什么,老实交代吧!当初你师父带你去寻明王传授功法,必定是有些缘由。”
万人屠顿时愕然。
早知道就不带她去孔雀谷了。
“也就是一点点不同常人,其实旁人也瞧不见!”
“瞧不见,难道是藏在衣裳里的。”卫小歌嘻嘻笑了几声,“不会是多了一条尾巴吧?”
她等了良久不见万人屠答复,却感觉手指下的面庞滚烫滚烫,万人屠的脸红得好似烧熟的虾子。
“很短很短的尾巴......不过,修习了化形术后早没了。”万人屠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回答,难得满脸羞涩。
竟猜对了,真是尾巴!卫小歌惊异无比,一张嘴张得老大。
若不是因为眼前的是个大男人,换了是个小娃娃,肯定扒开他的裤子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