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卫小歌立刻便问:“信可送到万大人的手中?”
“我向旁的宫女抢了一碟点心,送了进去,还很机灵的假意摔了一跤,将信塞到大人的手中。”狐姬一脸得意。
卫小歌哑然,很机灵吗,送信哪里需要弄出那么大阵仗?
幸不辱命,信送到了万人屠的手里。
信并非那么重要,不过却能让万人屠安心,免得他因为自己瞻前顾后,不敢放手大肆折腾。
万人屠传音给狐姬,一旦等宫中大乱,便带着狐姬趁机出宫,到时杀完人再去寻她。
这话的涵义倒好似料到老皇会死。
老皇当然不可能为万人屠所杀,就算要真要出手,不会不等狐姬离开大殿就杀人。
还没细问,一改从前的懒劲的狐姬便慌忙说道:“我去寻热水,你洗洗咱们就赶紧逃吧!”
卫小歌点头,的确不方便问太久,出了宫再说吧!
大白鹅坐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卫小歌看了许久,忽然嚷道:“啊,我认出来了,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被抓了。”
卫小歌没好气地说道:“没有我还有别人收妖,你自己瞎嚷嚷到处乱飞,暴露了妖怪的身份,怪得了谁。”
大白鹅委屈地大声叫道:“当鹅怕被人吃了,当妖怪怕被人杀了,太命苦了,我不活了。”
嗓门实在太大了,卫小歌一巴掌拍到鹅头上,“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捅死你,怕人家听不到你是个妖怪吗?”
大约被打得脑袋发疼,大白鹅很不痛快,竟然又不知死活的要张开嘴说话,卫小歌忙伸手捏住嘴壳子,随即她从裙摆撕下一条,结结实实绕着鹅嘴绑了几大圈。
大白鹅终于安静了。
洗刷完毕,卫小歌换了另外一身丁香色的宫女衫裙,实在找不到没那么亮眼的。狐姬有样学样,也换了同色的裙子。
“狐姬,将你的脸挡住。”
“啊,为什么?”
“自己想!”卫小歌给了狐姬一个万人屠经常用的答案,感觉果然很有派头。
狐姬这副纯中带媚的长相太显眼,当然得遮挡住。
到了外间,却见小太监模样的长贵已经等着了。
大白鹅被裹成个粽子,被狐姬抱着,知道路线的长贵打头,卫小歌殿后,一行人顺着墙根,避开了打打杀杀的声音,往僻静处走。
宫中的守卫全无,事不关己的那些,躲着等新皇登基,站了阵营的那些,还在死命拼杀。
卫小歌并没有隐藏修为,一直向着冷宫的位置飞奔,路上虽然遇到侍卫,大家仿佛没看到似的,各走各的路。
除了她们一行,还有其他不知为何要逃出宫外的宫女太监,寻到冷宫附近翻墙,不少人身上带着血,也不知杀了谁。
一丈多两丈高的宫墙,很轻易便翻了出去。
狐姬回头瞧了瞧那堵红色的厚墙,满怀感叹,“我再也不祸国殃民了!”
此刻京城的天空,被一层厚厚的黑烟笼罩,目力所见,无数房屋还在燃烧。
不止宫里有人放火,外头也是一样,正是宵小之辈群出的好时机,有仇的报仇,无仇的打劫。
人心都乱了。
每个人都有看不顺眼的人,这会儿必定是解决这些纠纷的时候,甚至连乞丐,都有可能去弄死收入比他高,占的地盘比他好的另外一名乞丐。
卫小歌一路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有一名钗环散乱的妇人拿着菜刀追到大街上,活生生砍死了另外一名年轻的妇人,杀完人然后放声大笑,随即放声大哭,声音悲恸之极......
如此深仇如此痛苦,到底是恨倒在血泊中的妇人,还是被抢走的男人?
大家再次换了装束,长贵随便从一家早已经被砸开的成衣取了几身衣裳。
狐姬瑟瑟发抖,“人好可怕!”
大白鹅被绑住的嘴,不甘寂寞地呜呜了两声,表示赞同。
卫小歌晒然,“都一样,妖怪抢地盘,不也是杀得血流成河。”
狐姬想了想,“不一样,妖怪抢地盘,打赢了大家都很高兴,不会对着死掉的人又哭又喊,我感觉人心里,藏的事儿很多,总需要宣泄。”
长贵瞟了狐姬一眼,妖怪就是简单,吃饱了有个肮脏的窝就行。人需要和其他人一同生活,地位钱财一样不可少。人心里有恨,有占有,难免扯皮哭闹。
绝望中的妖怪会暴走,理智全无,用最后一丝力气和血去拼杀。
绝望中的人会磕头,充满理智,用最后一丝尊严去求生存。
想要不磕头,就得让别人对着自己磕头,长贵如此想着。
几人几乎是漠不关心地评头论足,却让伺机而动的地痞们打住了脚步。他们瞧得出被遮挡着脸的女子身姿妖俏,小少年的脸非常俊秀,还有那名背着包袱的姑娘腰如水蛇,肌肤如雪。
但是敢明目张胆在街面上走动的人,绝对是武修,他们肯定惹不起。
“我想去瞧瞧齐小官人的家。”犹豫了许久,狐姬说道,没完成岐郡王交代的事,齐公子真的会死吗?
那一带离这里不远,卫小歌想了想,狐姬恐怕不去看一眼,往后还是会去的,别又生出其他事端来。
熟门熟路,翻墙而入。
这一带的小院落都算不得大,最大的也就是三进,而且是比较精致小巧。附近有几家已着火,有的被烧了一半却被扑灭,包括卫小歌曾经隔壁的那一户经常吵架的武官家里。
只略略看了一眼修剪得很干净的院子,树下那张棋案还在,卫小歌便知道齐公子还住在这儿。
正如她所料,岐郡王此人珍惜名声,没事怎会无故弄死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小文官。
齐小官人的家没有人来放火杀人,她心想肯定没什么油水,二者,显然齐公子平日里极少与人结怨。
一路向着后方走去,她竖着耳朵听了下动静,便知道有人躲在后院的角落里。
听呼吸声,是两个人。
卫小歌说道:“我们不是强盗,是曾经的邻居卫家人,来此探望齐公子。”
老仆从墙角的竖着的木板后面,慢慢伸出半个头来,借着月光仔细看了几眼,果然是曾经隔壁的那户人家的主家和丫鬟。
美貌的丫鬟与小主人有些牵扯,难道此刻竟是来问罪的?
“卫姑娘,着实对不住了,我家公子此刻不在。”
卫小歌笑道:“我家丫鬟惦念着齐公子,因外头乱所以来瞧瞧公子是否安好,齐公子如今可好?”
听口气似乎不是来问罪,老仆松了口气,这位卫姑娘曾经是武官呢,“公子尚好,京里乱得很,还请姑娘恕罪,老朽着实无法招待。”
“无妨,只消知道你家公子无事便好,我们这就走。”
狐姬有些茫然,显然齐公子好生生的,那么她到底为何去宫中犯险?
卫小歌扯了扯呆滞的狐姬,难道还想继续玩人妖情为了?
“走吧,他既不见你,还赖着作甚?”
狐姬低着头,半晌才抬起头望着老仆,“齐伯,他是不是嫌弃我看不懂诗词,我如今在学了。”
木板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不一会儿便慢慢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齐小官人齐亭清。
“你在家中?”狐姬一声惊呼。
卫小歌心想,狐姬的耳朵到底有多瘸,竟然没听到是两个人的动静。
齐亭清再次叹气,眼神幽幽地瞧着狐姬,“胡小姐,你我并非同族,如今得知你无恙,我心已安。”
“嗯,我走了!”以布巾遮挡着面孔,谁也瞧不见狐姬的脸色,听口气却是有些难过。
说完这话,狐姬忽然转过身,大步向着外头走去,后方的齐亭清却忽然喊道:“此次一别,再无相见之日,能让我再瞧你一眼么?”
狐姬蓦然回过头来,扯掉脸上的布巾,眼里竟然有些泪花,“人都是这般虚伪么,明明都不要我了,还看什么看,真好笑!”
齐亭清忽地一窒,仿佛被谁煽了一巴掌似的,脚步跄跄往后退了两步,“我......我乃当朝官员,无法与你有所牵连。心中却着实觉得胡小姐你心性纯良,容颜倾城。”
狐姬抬手抹了抹眼泪,想了一瞬才道:“我原谅你了,你不是虚伪,而是心里装着一些我不懂的事,应该是人心里那些牵牵绊绊的东西,取了一样,必须要舍弃另外一样。”
卫小歌微微一笑,往后不能再叫狐姬傻妖了,竟然真给她揣摩到一点点人性。
妥协,舍弃,牺牲,束缚,人不就是这么回事?
跳出院墙,长贵忽然感叹道:“狐姬,你这傻子,往后不能让旁人做抉择,不管是放弃还是获得,总之得抓在自己手里。”
狐姬有些不懂,“可是,我希望与他一起,他却不希望与我一起,我的决定没有用。”
长贵笑道:“那你可以告诉他,你也认为人与妖不能一起,所以根本就没打算长久。做决定之人,岂不是即刻换成了你。”
狐姬沉默了一阵,“长贵,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是骗自己啊!不过,说起来我没想过到底能否长久,只是觉得与他一起很高兴。”
感觉狐姬的智力实在堪忧,长贵懒得再废话,随口说道:“这世上不管是男还是女,多得很,谁没有了谁又不会怎样。反正你生得貌美,再寻一个便是了。”
狐姬将布巾再次缠到脸上,幽幽又道:“唉,就算寻了另外一个,也不是原先的那人,齐公子喜欢我不全是因为貌美,他说喜欢我的性情,可我也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性情。”
长贵一脸无语状,干脆果断闭上嘴,全然失去了与狐姬交谈的兴致。
卫小歌警惕地向四周张望,这一带虽然没闹得那么凶,不过,隔壁那家的武官,这会儿拿着刀站在房顶呢!
她没空搭腔,却将两人的话听在耳中。
狐姬果然有些悟了,先头的人与后来的人,永远不可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