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歌轻轻喝了一口茶,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内疚,似乎从前并未太尽心照顾长贵。
一来不懂得照应孩子,二者长贵实在是个极难教导的家伙,见他一心向武,而凌云子着实是一名难得的好师父。三年的时间,他已经成为一名少年,而心中仿佛藏着让人无法猜度的心思。
“长贵,此茶养血气,等下给你一包,记得每天喝上一杯。修法之路极为伤及身体根本,务必小心为上,循序渐进,还是早日与知微道长说明,让他好生指点你。”
长贵点头,“我原想着要与他说说,只是总觉得师父大抵不欲我修法,一直有些犹豫。”
卫小歌长长吁出一口气,原来长贵认为凌云子不乐意,倒不是有心隐瞒,师父不同亲爹,其中还是有些差别。不过,长贵的亲爹更要命。
“想来你好好同他说,未必会反对。嗯,咱们说正事,姐姐想问你,你与这些从小被拐的孩子们在一起做什么呢?”
原本有些忐忑的长贵,稍稍放心了少许,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略加思索他便说道:“我想知道暗卫训练的流程。”
“你想收罗小孩们当属下?”
长贵很镇定地点点头,“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天昊宫毕竟不参与俗世之中,而我则不愿成为一名纯粹的武修,希望有天能够步入朝堂。”
卫小歌瞧着丝毫不动声色的长贵,心中叹息。
长贵只说了一半的实话,要步入朝堂,争夺军功又何须了解暗卫训练的方式,要收服人心哪里需要知道这些血腥的手段?
见卫小歌面上有些不以为然,长贵又道:“万姐夫有很多人手,做什么事都十分得力。若是想登上高位,没有心腹却是不行!”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卫小歌松了一口气。
前晚在宫中,还真以为这小子摇身一变,被一个老鬼占了身体。
看来还是个小孩子,只看到表面,没有看到本质。
其实,万人屠是一名非常纯粹的武修,解决事情的办法,多数还是以武修的心性为主。
有的人有一种奇异的精神魅力,如万人屠,如岐郡王都是这样的人,有人追随并非是刻意去收罗,不由自主便会听从他们的吩咐。
或许这也是孟轲最初看重岐郡王的地方,可惜,当他被权力欲望支配,四处刻意收罗看中的人马,却适得其反。
收罗来的人不可能忠心,长贵借板搭桥,厉行渊最终只会反水,慕容念之肯定心怀叵测。
“你有做官的想法,我为何反对?多少人苦读无数年,只为有朝一日能锦衣还乡。只要你有本事服众,收人当作手下,我也不会反对。但是,你若是用些不正经的手段,姐姐不会轻饶你。”
长贵愕然了片刻,随即便笑道:“我就是好奇罢了,哪里真会用那些的手段训练人。不说姐姐你不饶我,师父要是知道,头一个劈了我。”
“那你自己呢?如果没有人反对,你真会这么做?”
长贵想了想,“我不晓得,没想那么远,我总觉得岚郡王的部众其实不太得力,想必这方法并没有用。”
卫小歌心中有些烦躁。
长贵选择了对她坦诚,并没有装天真装阳光,可是同时她也听出长贵的话外音。
他只是觉得方式不好,而并不在意训练暗卫过程中所摧毁的生命。
卫小歌感觉似乎已无法将长贵拉回到正常人的范畴之内。
思索了良久,她缓缓说道:“长贵,姐姐今天教你一样东西,你可知人在什么时候,才会爆发出最强大的战斗力?”
长贵没有立刻问是什么东西,而是想了一阵才缓缓说道:“生死存亡,不得不拼命的时候?抑或是,心中有目标,不得不达成?”
卫小歌笑着摇头。
“都不对,若是生死存亡之际,要么垂死挣扎,要么望风而逃。而一个人心中有目标,他就更舍不得将生命忘却到九霄云外,心中诸多顾忌,又如何拼命?”
“是什么?”
“是信仰!一个人心中有超越自身生命的信仰之时,才能爆发出最大的战力。不管是何种信仰,是信义,是忠诚,是捍卫自己的家园,甚至是对自我的极度骄傲,都可成为信仰。”
长贵沉思了片刻,“如果我想收手下,得需要让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信仰?”
卫小歌心想,这小混蛋真是要命啊!
若是平常人听到这番话,估计会想自身有没有信仰,而长贵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将“信仰”作为手段。
不过,其实她说这番话的本意,正是如此。
既然长贵不是池中物,若是他想攀上高位,总得有个收小弟的正确打开方式。
没有人教导,他搞不好自己瞎折腾,学着岚郡王去玩那些血腥无比的暗卫训练。姑且不论此法十分违和,训练出的暗卫,没有任何思想,除了能杀人,还能做什么?
抑或,像岐郡王那般不择手段,做事只求结果不论过程,少不了干些胁迫弱小,强行压制人的破事。
“长贵,如果你相信权势和钱财是你的信仰,那么跟着你的人,也是这类的人。如果你觉得信义最重要,那么那些信奉信义的人会与你一起拼搏。”
长贵忽然咧嘴笑了起来,“我懂了,姐姐你这个法子好!不过,我却不知自己的信仰是什么,还得再想想。”
卫小歌笑道:“不急,你想好了与姐姐说说,不管你要做高官还是做武修,都由得你。”
愉快的生活并不需要信仰,但是的确有很少部分人为信仰而活,两者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后者不见得比前者伟大。
其实多数信仰并不值得抛却性命。
这些却暂时不需要过多解释,反正往后不会让长贵彻底放飞,留个心眼在他身上。
说完暗卫的事,卫小歌却还有一件事必须要与长贵坦诚相谈。
“长贵,这次刺杀的事,姐姐不问你到底为了什么为岐郡王做事,虽有富贵险中求的说法,却得仔细掂量赢面有多少,如果不是厉行渊提早发难,你有多少赢面?”
长贵有些不以为意,“老皇七痨八伤,我猜岐郡王早给他下了些秘药。除了狐姬手里有一样法宝,我与另外两名宫女手里均有法宝。他虽是外窍期修为,但是我的剑极为锋利,出手快的话,应当能成功。”
“你可知他临死一击,将厉行渊打得重伤?换了你,可就不是重伤了!这只是其一,即便你真杀了他,没有受伤,事后该如何脱身?”
“寝宫下有秘道,不过我不打算走秘道,借其他人掩饰行迹,躲到小厨房侧房下方,有我自己挖好的洞。”
卫小歌忍不住笑了,还是喜欢挖洞啊!
随即她又叹气,“傻子,你还小,自以为能掌握一切,甚至掌控人心,可是哪里真能料到真正的权谋斗争是什么?还有一样叫做灭口!”
长贵摇头,“姐姐,虽然你懂的道理不少,可是你毕竟不是男人,也没接触过身在高位的人,如果我对岐郡王有价值,便不会被灭口!”
知道在此事上两人完全没办法达成共识,卫小歌稍微琢磨了一瞬,便觉得自己不适合当姐姐又当爹。
拍了拍长贵的胳膊,她起身站起,“长贵你随我来,去见见你姐夫,想必他更加明白一些。”
少年心性,因他从小无人教导,尤其没有个成年男子的长辈,自己无论说什么,这小子定然不当一回事。
凌云子道长终究是世外之人,尽管长贵对他有孺慕之情,然而毕竟不是一个路数的。
万人屠颇有些手段,应该能获得长贵的一些小小崇拜。
再者,万人屠虽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不过却一肚子黑水,那些小伎俩向来瞒不过他。
听到要见万人屠,长贵稍稍有些迟疑,没过多久便点头,竟老实说道:“我有些怕万姐夫,总觉得站在他身边觉得压抑得很。”
“你小子心里有鬼不成?”卫小歌斜眼瞟了瞟长贵。
长贵无奈摊手,“不都和你说了,偏是一点秘密都不给人留,我好歹都十四岁了!”
他心中不免有些烦恼,明明与姐姐要嫁穆乘风,怎么又变成了万人屠这杀神。穆乘风心性虽不见得软和,但是到底心思简单许多。
不过,不嫁穆乘风也好,免得将来不好收拾......
万人屠并没有在修炼,穿着一身舒适的软绸长衫,一副难得悠闲的模样,歪在床榻上看书。
见卫小歌带着长贵进门,万人屠微微抬了下眼皮,然后放下手里书,“先前便听到你一直与长贵说个没完。”
“长贵被岐郡王收罗了去刺杀永熹帝,这事我与他无论如何说不通,交给你了!”卫小歌推了推长贵的背。
长贵笑着鞠了个躬,“姐夫好!”
万人屠瞧了瞧带着些愁色的卫小歌,心想竟然将这个麻烦小子丢过来。
不过免得长贵成日里惹事,还得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最好提早解决。
随手指了指椅子,也没从床榻下来,万人屠淡淡对长贵说道:“坐吧!”
长贵老老实实,正襟危坐。
他稍稍有些犯怵,穆乘风虽听从姐姐的吩咐,拿剑鞘打了自己一顿,可这眼前的万人屠,不打都好似被揍了。
卫小歌心中暗笑,看情景万人屠应该早将之前她与长贵的话听在耳中,这会儿故意摆架势呢!
“你们男人说话,我到外头转转,看看戴遥送完帖子回来没有。”
她当然是胡扯理由,戴遥应该没那么快回来。
基于对万人屠的了解,这货十八般武艺中,估计最厉害的不是他的刀和箭,而是形同岐郡王一样的心理战,不管是用言语,还是气势,总之让人无法遁形。
当初在稻花村相逢,先是一颗人头飞出来,然后七支的箭,紧接着是阴阴沉沉的问话,被他整得要死要活不提,更气人的是,什么都没瞒住。
这会儿如果自己在场,他估计不方便折腾长贵。
长贵不是善茬,仗着年龄小,有个姐姐在场,真逼急了估计会冲着自己耍赖。
这种事不是审讯犯人,不需要唱红脸白脸。
正如当初她教导豆儿,秦玉灵在旁边掺和,结果反而闹得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