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银子交给唐有德,随他去整理园子,卫小歌便飞快奔回主院。
侧耳听了听,她便知晓万人屠不在东厢主卧,乃是在西厢的一间侧房中。
门开着,万人屠已洗浴完毕,披散着粗黑油亮的长发,懒懒地倚在靠窗的软榻上慢慢喝茶。
她笑着趋步到近前,随意地盘膝坐在矮几的软垫上,为自己斟了大半杯,一口喝干。
“啊,定神茶!”卫小歌整张脸立刻皱成苦瓜,便差点喷出去,竟是苦得要命的定神茶。
看来万人屠回得匆忙,急需要恢复体力......既如此,为何又要与沉乾比拼力气?
难道,力气太多发泄不完?
真叫人搞不懂他那颗脑袋里转的什么念头。
万人屠没有起身,仍旧半靠在软榻上,微微一笑,“此茶不伤身,苦虽苦,偶尔喝上半壶也不打紧,却不可常喝。”
放下手里的茶盅,卫小歌一时找不到清水漱口,只得忍着。
“一路辛苦了,山里如今可太平?”
“此事已由穆乘风接手,我替他斩杀了数十名邪修,三名妖王,很够朋友了!”
卫小歌笑道:“各大五十大板,人族妖族都杀,由你来做倒是相得益彰。”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万人屠随口说道,口气中有些意兴阑珊。
“怎么了,你仿佛有些不大愉快。”
万人屠沉默了一阵,“我没能将长贵带回来,你如今为何与我生疏到如此地步,憋了半天却不问?”
卫小歌长叹一口气,“不要多想,这几年为了长贵愁白了头发,几乎都不想问了。”
万人屠忽地站起身来,背对着卫小歌,抬眼望着窗外的天空,背影有几分萧索,“我早已知晓长贵杀了太后,本以为顾少钦未必料到,因此私下里瞒着你,乃是我的不是。”
“不必道歉,你瞒着我定然是为我好。”卫小歌心中诧异,到底怎么回事,先前在园子里还没瞧出来,眼下万人屠竟显得疏离无比。
依旧背对着她,万人屠负手而立,手指却在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与我说说吧,你如顾少钦如何交涉?”
她将当日与顾少钦倾谈的细节,没有丝毫隐瞒地说了,包括对方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没有漏。
“听起来似乎恩怨分明,难道是我错看他。”万人屠悠悠点评了一句,却转过头瞧着卫小歌,淡淡笑道:“他对你十分照应,如此大事,竟轻轻放过。”
难道是因为吃醋?卫小歌瞟了万人屠一眼,嘴角泛起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当我奇货可居,旁人未必当一回事!”
万人屠不置可否,语气依然显得疏远,“留诗诗在宫中为质,难道是爱姐及妹?”
卫小歌微微皱了下眉头,万人屠为何如此古怪,一副欠揍的模样。
她稍稍转了下话题,道:“长贵偷溜了吗?”
万人屠点头,“嗯,长贵大约猜到我留下乃是监视他,他竟将带来的人马,全留在鹿鸣山,独自一人消失了。我请附近几座相熟妖山的妖怪寻他的踪迹,却遍寻不果。”
卫小歌再次叹气,“罢了,若非顾少钦夺了诗诗,我其实已不想再管这小子。寻不到便寻不到吧,改日你与我递个拜帖予顾少钦。”
长贵从小就未雨绸缪喜欢挖洞,若他存心躲藏,在某处隐蔽的地洞中储存够食物,谁能找得到?
再说,他还能易容成某个小妖,混迹在妖群中。
“我不欲见顾少钦,此事由你解决吧!”万人屠带着一些怠倦之色说道。
她强忍着让诗诗呆在王宫,特地等着万人屠回来......若是扯着万人屠追问为什么这般冷淡,这种事如何做得出?
心中略有些不耐,卫小歌只得说道:“你可是累了,不如先歇会儿,我们回头再慢慢说。”
“嗯,我的确乏了,先睡一觉。”万人屠说罢,径自走向床榻。
这处并非东厢主卧房,万人屠竟打算在此休息。久久未相见,他破天荒没有动手动脚,这会儿竟然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卫小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房间的气氛很冷。
躺在床上的万人屠,看了卫小歌一眼,目光中仿佛带着些淡淡的失望,忽地指风轻弹向挂住帷幕的铜钩。
锦幕立刻散开,挡住了床榻,竟彻底将两人隔成两个世界。
没有站太久,卫小歌便转身离去,既然他不解释,又何必问?
园子仍旧是一团乱,几个半妖还有长富他们跑来跑去,捡碎石头子,互相扔着玩,笑成一团。
沉乾帮着唐有德在收拾。
她瞧了两眼,不知为何竟没有往日看热闹的兴致,一个人出了大门。
连云镇是个小镇,如果使用轻身功法,很快便能出镇子,即便是随意走,小半个时辰也能彻底走到镇外的村落。
已是春耕时节,农人在田地里忙碌着,绿树刚发了新芽,一切充满了生机。男女老少齐齐出动,老人小孩子管送水送饭,壮年男女则是卖力地干活。
卫小歌坐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茫然呆滞地瞧着这一切。
她有一个家,平时也是这般忙忙碌碌,跑东跑西,照应这个照应那个。
如果长贵没将他自己折腾死,她还有十四年的岁月。
长富豆蔻已十岁,再过些年大约不会缠着她,有他们自己想做的事。
穆乘风十岁上下已出外游历,不过长富豆蔻不会那么早,想来十六七岁,便要开始他们真正的武修生涯。
诗诗不可能出门,会在家与长壮作伴。
可是,不可能修炼的诗诗,连打通全身经脉都困难,十七八岁恐怕得出嫁。这年头的姑娘家,年岁太大便不好嫁人。
等所有的孩子们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归宿,她也该静悄悄寻个地方,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然而......自己却嫁给了万人屠,平白多出一段不应有的姻缘。
他今日这般奇异是为何?
卫小歌百思不得其解。
鹿鸣山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与铁英男倾谈之后,两厢比较,觉得自己始终不够热切,因此生出怨气来?
若他......真要与铁英男结为夫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
将来也免得他孤影形单。
胡思乱想着,卫小歌忽然有些鼻头发酸,不经意之间,眼泪落到裙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