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费尽心机将你娶了,然而你心中总归惦念着哪人。佳欣公主出嫁,你去送嫁;如今铁英男要入宫,你也掺和其中。你将我放在哪里?”
万人屠说完这番话,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面上郁郁之意显露无遗。
竟如此不信任,卫小歌心中意兴阑珊,说好的“最合脚的鞋子”,这会儿却显得十分硌脚。
想来万人屠没随着众人去南疆寻宝,却去了乌金国,乃是因为对自己送嫁之故。
原本瞧着万人屠面对穆乘风似乎毫无芥蒂的模样,仿佛老友重逢,还当他真是如此。
她生性不喜多解释,更何况这会儿连铁英男对万人屠说过些什么都不晓得,又从何解释起?
然而......既是夫妻,却不能因为外人的几句话,从此生出分歧。一旦争吵,定然会伤及彼此情份,完好的镜子上会出现裂痕,往后又如何相处?
难不成就此一拍两散,那也太可笑了。
尤其是万人屠不知使了些什么手段,将诗诗接了回家,显然仍旧当这是个家。
他摆脸色不过是因为心中难过罢了!
“你可信我?”
“你叫我如何相信?”万人屠反问。
“你却信外人?”卫小歌无奈说道,随即紧紧握住万人屠的大手,“若我真要嫁穆乘风,当日便不会赶他走;最紧要的是,若我不是全心全意爱慕你,定然不会嫁你。”
万人屠反握住卫小歌的手,仿佛要将她的手捏碎似的,用力极大,眼睛盯着她的面孔,似乎想分辨这话的真伪。
真是全心全意么,可每每她却拒人以千里之外。
除了男女情事,他很少出错,也很少看错人。
铁英男不擅长说谎,他仔仔细细想过每个细节,那姑娘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我总想着,不管你活多久,能在我身边多久便多久。可你却对铁英男说,将来你终究是要离开我,因此希望她能陪伴我左右。”
卫小歌膛目结舌。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虽然偶尔心中的确有这般念头,可谁会那么伟大?
感情这种事最为自私。不但全心喜欢这对方,也必须要对方全心对待自己!
“万人屠,我再重新说一次,我与铁英男只说了三句话。其中两句话是要告辞,另外那句则是告诉她,你过两天会回到鹿鸣山。”
万人屠静默了一阵,猛地直视卫小歌的眼睛,“到底是谁在说谎?”
卫小歌寒着脸“嗖”地站起身来,“你我为夫妻,竟问出这等话来!”
万人屠面色沉沉,巍然不动地坐着,“原来你也晓得你我为夫妻。”
争锋相对,却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对话,仿佛刀锋一样划过卫小歌的心。
“万人屠,我从不曾求着你什么,当然答应你成婚,乃是真心实意。多说无益,若不能寻到铁英男将此事问个水落石出,一切的争论都是白费口舌。”
“不必问了,今日我将诗诗接回家,算是对当日隐瞒长贵杀死太后的补偿。不过,顾少钦与你交情匪浅,最多会去寻长贵的麻烦,定然不会波及到你。”
卫小歌怔怔瞧着万人屠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然连顾少钦都怀疑上了。她只觉得手脚都在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
“你......你欺人太甚!”
哆嗦着说出这句话,她即刻转过身去,跳下屋顶,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万人屠纹丝不动,默默地瞧着那道时时想融入自己骨血的身影,如风一般地去得远了。
铁英男没有撒谎,若她有那份心机,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铁英男到如今还觉得卫小歌是自己的侍女,还当卫小歌身为“忠心”的侍女,希望将来有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其实......最最让人痛心的,则是娘子的心,总有一种让人雾里看花的模糊。
她心底深处的人,不是自己。
从前也晓得,如今才觉得真真不可承受。
其实他昨天已回到宝梁国。
铁英男的话,固然让他伤痛,可是却因自己隐瞒了长贵的事叫娘子十分难做,因此夜半摸进王宫,与顾少钦会晤。
不料出宫之时,却听到侍卫竟说起万夫人与王上之间的“私情”。
——娘子夜半披着顾少钦的大氅出宫。
他还以为是顾少钦心有不忿,故意叫侍卫这般说,然而今日与顾少钦在灵芝院相见,却听到侍女偷偷议论。
——娘子曾衣衫不整,披着顾少钦的外裳,换下来的衣裙四处扯开了。
顾少钦曾有意娶娘子为王后,难道他始终并未忘情,竟对娘子用了些强?
万人屠不由得想起从前,成婚前自己也曾这般对待她,那时她要拔刀拼命。可是今日提起顾少钦,却不见她对顾少钦有何埋怨恨意。
娘子......怀着太多的秘密。
不是不信,而是不知从何信起!
万人屠心中百转千回,仿佛再也看不透自己娶回家的女子,只觉得孤寂难言。
他曾极其害怕她会忽然消失,可最怕的——人还在眼前,却形同咫尺天涯。
天涯有多远,人心便有多远!
飞也似的奔离了主院,卫小歌六神无主,使劲地抹着不断落下的泪珠,却不晓得去哪里。这里是她的家,她不可能离开,可是眼下却不能叫孩子们瞧见她的窘迫。
最终她只得坐到园子最后方的一株大树上,呆呆地望着黑夜中幽蓝的天空。
她已百般表明自己的心迹,不断告诉对方,铁英男所言纯属子虚乌有,可万人屠仿若未闻。
当日秦玉灵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万人屠只当是听笑话,尽管他那份记忆被丁土的“上头”抹去,可是,曾有的信任到底去了哪里?
全因为铁英男说过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么?
风吹着树梢,发出哗哗的轻响,宝梁国一向温暖,初春时节并不冷。可是她却是全身哆嗦,心底一片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影如大鸟似的飞到她身边的树枝,不用看她也晓得是万人屠。
她抬眼望过去。
万人屠稳稳站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身形挺拔傲然,换了一身深紫色的华贵长衫,已将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
手中自然也没有握着酒葫芦,竟将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