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奚路从树屋中走出,狩猎季到来前的新鲜空气,令他浑身清爽。
一大早,他发现臭小子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于是抓起鹿角弓,又喝了杯淡果酒,就出了门。
他毫不费力地在溪流边发现了那小子的踪迹,延伸的小脚印儿停在一块大卵石下,他正露着肚皮睡回笼觉呢。
看着他与自己一样的浅灰皮肤,季长奚路心头有股暖意。
他大吼一声,小家伙吓得轱辘爬起,差点掉进溪流里,幸好奚路拽住了他的领子。
小家伙迷迷糊糊转过小脑袋,“原来是奚路大人……我还以为是老虎呢。”
“太阳晒屁股咯,还在睡觉?一会儿等真老虎来了,还不吃了你?”
“没事,有奚路大人,再大的老虎我也不怕!”小家伙嬉皮笑脸地说。
奚路刮了刮他的鼻子,“行了,别奉承我了,回去吃早饭吧。”
“不要,我不饿,我还没睡够呢。”小家伙嘟着嘴不满道。
“好好吃饭,才能像我一样强壮啊。将来森林可是需要你来保护啊。”
“我也会像奚路大人一样高吗?”
“会的,就像森林里所有树苗都将长大,所有季长氏族的儿女都将成为强大的猎手。”
“我也能成为猎手?”
“当然,”奚路的大手放在了他的小脑门上,“一定会的。所以,现在要好好吃饭啊。”
小家伙的大眼睛眨了眨,“好!”
“好好听话,就不会怕老虎了。”
两人刚要起身,窸窸窣窣的攒动声在树丛中响起。
奚路警觉地将背后的弓抓了过来,将一支箭搭在弦上。
“点不会这么背吧,说老虎老虎就来?”奚路暗想,一只手已经把小家伙推到了自己的背后。
一只爪子探了出来,两人一惊。但那爪子不像是虎爪,仔细一看,却是一只肮脏的人手。
“不好,有人受伤了。”
奚路赶忙跑过去,一个满脸血污的人正昏厥在树丛中。
“这是什么人啊!?”小家伙惊讶发现,这个人有着和他们不一样的白皙皮肤和水蓝色的头发。
“这好像是森林外的平原人。”
“平原人?”
“平原人住在平原上,在那里用石头筑城,还会航海什么的……以后慢慢再告诉你,我们先把这个人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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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滔天者高居庙堂,流亡森莽者囿于仇雔。
生者债,死者恨,从未清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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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涛润从昏迷中醒来时,四周的光晕让他感到头昏目眩。慢慢的,许多灰色的人脸清晰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奇异的景象——
一群肤色浅灰的小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天外来客,让他大为惊讶。
“你们好,我在哪?”
小孩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兴奋地起哄。
“呃,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他想移动自己的身体,却被一阵剧痛阻止了,他发现自己的右脚动弹不得,浑身都是伤痕。
这些好奇的灰色小孩让他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这些语言不通的小怪物会做什么事,他对于荒蛮种族的了解都是关于各种恐怖仪式的传说。
“我会不会被当成祭品,送给他们的邪神或怪兽?”鲸涛润胡思乱想起来。
突然,灰色小孩中间一阵骚动,一个比其他孩子略年长几分的一个从中间走了出来。
“你好,陌生人,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那个小孩试探着,用通用语说了句话。
“哦,太好了,你会说通用语!”鲸涛润轻松了一些,他知道这些人至少会问问他的意见再决定他的死活了。
“你好,我不是太会……通用语……我会去叫……另一个。”
那孩子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健壮的长发男子出现了。
“你好,我是季长奚路,是这片森林里的居民。”
“我怎么了?”鲸涛润摸了摸脑门。
“你受到袭击,受了点伤,睡了好几天了,我们都以为你会死,但是你还是活下来了,你很幸运。”
鲸涛润听着对方用有些生硬的通用语给自己做了一番解释,慢慢回想起了数日前的一些事。
“你们在这里居住多久了?”他问。
“如果按你们的历法,也许有一千年了。”
“你懂我们的文化?”鲸涛润说出了一个抽象的名词。
季长奚路只是点点头。
鲸涛润向季长奚路表达了谢意,但发现对方保持了沉默,内心突然感到不安。他故意摸了摸伤腿,“是你帮我包扎的吗?”
“是药师做的。”
“那是,你们的医生?”
“算是吧。”
“我能亲自感谢他吗?”
“你需要休息。”
说完这句,季长奚路就拢着小孩子们出去了。
突然间,树屋里变得太过静寂。
鲸涛润把眼睛闭上,其实只是半眯着,悄悄扫视了一下窗边和门帘。
“真的都走了……”
他用双臂的力量,支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腿很痛,不过好在骨头没断,有根棍子就能走路了……”
该死的,那怪物……不然这群贱种怎么能把我抓到这里……为什么他们没有被那些东西吃掉……
“还是先去向家督大人汇报要紧……啊呀!”右臂发出一阵剧痛。
怕被听到,鲸涛润咬紧了牙关。接着,他听到一串脚步声,就立刻躺下了。
一个灰肤女人推开窗帘进来了,她的穿着清凉,带着奇特的首饰,像是巫师一类的人。
“既然都醒了,何必装睡呢?”
女人的声调冷酷,眼神犀利。
鲸涛润不再装蒜,睁开了眼睛,“你很不简单。”
“我只是个药师。”
“你救了我的命啊...”
“算是吧,不过是奚路把你带回来的。”
“我很感激。”
“我们不需要感激,你的伤一好就请赶快离开吧。”
“……你的通用语说得很不错,去过若兴城吗?”
女人沉默着,端来一盅汤药,给鲸涛润喝下。
“什么都别多问,”女人走之前回过头来,“不然,你就回不了若兴城了。”
“……”
之后的数日,除了那个女人每天来喂他吃药,都毫无波澜。树屋外,除了时有风吹树叶之声,始终保持着静谧。
有一天,女人又进来。鲸涛润却不见了。
女人在溪流边找到了他,他手边正放着一根木棍。
“你想自己走出森林吗?”女人的声音如溪水般清凉。
鲸涛润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溪水,“我有要务在身,不能再久留了。”
“没有我带着你出去,你会死的。”
“……”
“你进来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吧,那些徘徊在森林边缘的东西。”
“那是你们布下的陷阱吧,传说雾林中的雾魔,就是你们养的怪物。”
“它们不是怪物,也不是我们饲养的,它们是森林本身。”
“树在向我伸出爪子吗?”
鲸涛润站起身,用木棍支起身体,向来时的路走去,无论如何,他终究不能留在这里。他决定出去,不管生路还是死路,他要离开这里。
“如果你非要走”,药师拉住了他的袖口,“带我一起。”
“……”
“带着我,你就不会被那些东西伤害。”
“好。”
“你要去哪?”
“……若兴。”
“找谁?”
“鲸涛家督——泷。”
两人走到茂盛的巨植中间,那些庞然大物沉默着,似乎向他们打量个不停。
他们在一大摊暗乌的血泽前停下了脚步。
“是你的人?”
“是的……”
鲸涛润皱了皱眉头。
“圣林的残酷无情是无可奈何的反击。”
“我们什么都没做。”
“圣林不会去判断善恶,圣林只是按它的意志做出裁决。”
“你们不会遭到攻击?”
“听从圣林的旨意,我们便是圣林。”
“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因为……”药师沉默了。
“还没问你的名字。”
“鹭。”
“知道了。”
一股氤氲的雾气,幽魂般接近着他们,如同一条湿滑的蟒蛇,故意向猎物轻柔无害地游去,却暗藏着口中的锋芒。
“你注意到了吗?”药师问。
“当然。”
覆盖着腐叶的地面松软舒适,让人心生懈怠,直到雾气渐浓,十丈之外不辨枝丫,他们才警惕起来。
一声咆哮是袭击的信号,腐叶间,灰暗粗砺的树干钻将出来,露出狰狞如虎豹的脸孔,诡异地舞曲似练。
“圣林的精魄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