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着头眉毛鼻子都拧在一起,一手托腮,哼哼的喘着粗声生闷气。
几月前他在京中闲逛,到某处茶馆时正听得几人在谈论当朝公主,他侧耳听了半晌,觉得这几人所论的“公主娇蛮任性”十分有道理,于是万分愉悦的招过身边随侍之人,令他记下这几人长相,待散场后拖到某处暗巷里,揍上十来八拳算是对他们的褒奖。
自个儿“蛮隐秘”的安排偏被个不知死的书生瞧到,愿想着抬出世子身份暗示他不要多管闲事,他竟毫无惧意,真是没有眼力见儿。
听他说,是前来京都赴考的?也是仪儿的追求者?
得嘞!又是个不知死的。
外地人还不清楚仪儿最烦读书人了么?自己不妨帮他一把。听下人说仪儿那丫头今日跑去了相思湖等安远回来,真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姜洵极其热情的对他进行了一番言行指导,甩上三五句祝福语后紧赶慢赶就差踹的把他催去相思湖。
听派去的手下人说,场面一度很血腥。
姜洵相当愉悦的连去飘香楼喝了几日花酒,自以为替慕容仪处理了一个大麻烦,直到几日后新科放榜,金殿求亲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他端着美酒的手止不住的抖上两抖,洒的只剩杯底。
而后朝堂之上低头不见抬头见,赵离显然还记得他,每每相遇倒也依制行礼,只是他那意味深长的微笑总看的他寒毛倒竖。眼不见为净,他干脆称病请了连月的假。
岂料呆在朝外的日子也不太平。
他特意为父王寻的礼品,不知被哪个王八蛋换成了姑娘家的贴身之物,还是一眼便可以瞧出归属风尘女子,平王爷大怒,请出家法来将他抽的半月下不得床。更是严令京都各大青楼楚馆,敢让世子进门的,统统收拾包袱关门滚蛋!
于是极有女人缘的姜洵世子,在鞭伤恢复后又遭受了心灵上的极大创伤。
昔日相熟的青楼红姑娘,见了他跟躲瘟神一般,老妈妈更是哭天抹泪的求他出门,放她们一条吃饭的生路。凡姜洵过往之处,十步之内绝无任何雌性。
准确来说,雄性也很稀少。
各家的纨绔,本都是他忠实的狐朋狗友,昔日逗鸟跑马,酣畅饮宴,玩的不亦乐乎,现下知平王决心整治儿子,谁都不敢去触平王爷的霉头,见了姜洵无不躲避三舍,生怕世子做出什么出格事情来是同自己有关,哪怕是自己相伴的。若真如此,不用等平王爷姜束动手警告,自家爹娘就得狠下毒手,扼杀亲子了!
姜洵无奈,躲在家里憋着闷气安分了许久,终于在某天茅塞顿开,气势汹汹的冲到状元府找赵离算账!
气势倒是蛮足,可惜没有证据。
被人家几个软钉子碰了回来,算是惨败。
这口闷气咽也不是,出也不是,憋的他抓心抓肝的难受。
读书人,躲远些的好。
他抄手拿起装满果点的小布包,才跨出两步又气汹汹的折回来,他堂堂平王世子,当朝皇后嫡亲的侄子,还怕他一介书生不成?翘起二郎腿,万分不讲理道:“他来了同我说什么?后宫,外男无旨不得入,此处可是公主寝殿,是他想来就来的吗?轰出去轰出去!”
小喜子苦着脸,嗓音尖细:“洵世子,赵大人是请示了皇后娘娘的,奴才可不敢把他轰出去。”
“哼!”姜洵甩个白眼:“既是姑母同意的,放进来不就是了,问我做什么?我是这玉芙宫的管事吗?”
“奴才糊涂!”
小喜子忙退出去请进赵离,心里万分纳闷,这洵世子今日是吃了什么炸药,脾气这般大!
赵离如往常般行礼毕,姜洵看着他淡然微笑的脸气不打一处来,眯起眼睛看着屋顶,阴阳怪气道:“赵大人何须多礼,再过几日成了本世子的妹夫,都是一家人了嘛。”
“捕风捉影之事,世子何须放在心上。”
他虽这么说着,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更让姜洵气恼。这小子怎么如此没皮没脸?
当下“语重心长”的教导:“虽是无风不起浪,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确实不该轻信,世事变迁太快,总让人措手不及,前一刻还觉得唾手可得的东西,后一瞬才发现早归了别人怀抱。想想真是让人无奈的紧。”
赵离笑道:“世子说的是。可巧臣来的路上遇上一事,正正契合世子方才的一番哲言。”
姜洵呼啦展开手中折扇,在十一月清冷的天气里摇的潇洒自在:“哦?不妨说来听听!”
他说到:“方才臣经过仁善堂,见里面的坐诊的女大夫正与一人争辩,那人像是故意上门找茬,拿了株黑不溜秋的东西定要女大夫说出其名姓和药用,若说得出任凭处置,若说不出——”
姜洵急道:“说不出怎样?”
“说不出就要那女大夫关了店铺大门,同他回去做第十九房小妾。”
“放屁!”
姜洵气的把手中折扇狠摔在地上,扇骨散作一团,小太监们手忙脚乱的来捡,宫女们跪了一地求世子息怒。姜洵顾不得理会他们的惊吓和慌乱,扯着赵离一连串儿问:“后来呢?女大夫认出那是什么药材没有?是哪家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去找仁善堂挑战的?没有人把他轰出去吗?他拿的什么宝贝物件,本世子难道没有吗,有什么可显摆的?那女大夫是不是上官家的小姐上官零?她是仪儿的朋友你应该认识啊!对了,就是上次同本世子一起去山里找你们的那姑娘!”
赵离被晃得一阵眼晕,他这般大声的嚷嚷,真是不顾及屋内躺着的需要休养的表妹。
他叹口气道:“世子先别激动,臣还没与说完。”
“那你快说呀!”
“请世子先松开臣的衣领,臣喘不过气了。”
姜洵一脸不愿的离开他些许,催促道:“快些说!”
赵离稳稳气息,无奈道:“的却是那日在山中见过的姑娘,上官零大夫。”
见对面人更加紧张,呼吸都提起来,他心中止不住的笑,绷着脸一本正经道:“周围看客皆瞧不出是何物件,堂内资深掌柜亦看不明白,那人信心十足,自认上官小姐定然猜不出,甚至扬言三日后过府下聘。”
“他——”
眼瞅着姜洵就要爆炸,赵离立刻说:“可上官小姐拿过去略闻了闻便识得是何物。说是什么就是一般药材以特殊养料培植而成,才与寻常所见不同,普通人自是识不得,可巧她前段日子有个朋友,不懂药材偏还装懂,以倒逆之法种植珍稀苗种,毁了她整顷良药。种出来的玩意儿,同他手中拿的差不多。”
姜洵听了情绪倒是平稳下来,不知为何耳朵竟微微发红,赵离心中了然上官零口中所说的“不识药材而装懂”的朋友是谁了。
不禁笑道:“前来踢馆那人原以为美人唾手可得,不料事情逆变只在一瞬,丢了面子不说还要任敌手处置,以世子方才之话教导他,最是合适不过。”
“我也觉得甚是契合。”姜洵春风满面道:“这京都不自量力之人越来越多,可没点实力出来嘚瑟,总是要触霉头的,老话说的好嘛。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遇上个高人总要傻眼……”
“不自量力倒没什么,臣觉得输赢也未必重要,关键是得厚下脸皮。”赵离沉思道:“臣其实蛮佩服今日那人,大庭广众之下输的如此惨,还一直缠着上官小姐不肯离开,非说败给这种漂亮而聪慧的姑娘是一生荣幸,要为她当牛做马,铺床叠被……”
“这事儿用得着他来干吗?”
“臣也觉得不甚合适,但他赖在门口不肯走,仁善堂悬壶济世,也不好赶人的……”
“对这种无赖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不会找京兆尹府吗,衙门干什么用的!”姜洵在地上骂骂咧咧的转悠几圈,拽起桌上布包冲出门外,嘴里还喊着:“还不如本世子亲自去!”
玉芙宫瞬间安静下来,赵离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勾唇一笑,挪步走进内室,宫中的侍从都十分有眼色的退出门外,他揭开纯色垂幔,见慕容仪沉寂的躺在床上,毫无平日生机,不由得心间酸楚,叹息她果真放不下当日之事。
赵离伏下身子,半蹲在她床前,握着慕容仪微烫的手,皱紧了眉头。他轻轻抚着慕容仪沉睡的脸庞,柔声道:“仪儿,天亮了,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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