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金银成财奴,算计天下为独夫。
私心何必多加减,乾坤早有大乘除。
上回说到成道拘来凡人张生和纪道人指证太尉任无别售卖生死符、秘食小儿心一事,太尉任无别恼羞成怒,从此不来朝见。成道恨其畏罪潜逃,令四处搜捕,却仍不见任无别踪影。数日不见太尉来朝,亦不见天庭回复,但从任无别失踪日起,凤鸣山周边便时有守山天兵被杀,元神亦被三昧真火焚化,但何人所为不得而知。卫尉多次派人前往查验,只见到凶手多者杀死四五人,少者也有一二人,都是刀刀毙命,每次行事后都会留下金笺纸,上写道“替天行道”四字。凤鸣山兵丁一时人心惶惶,守门军士都不敢在门外守护,朝中传闻,那任无别是被李成道诬陷,只因朝中无人为其辩白,因此杀人泄愤。朝中众人,多为任无别故旧,自是心中又愧又惧,惶惶不可终日。成道见此,怒道:“廷尉,即刻传下缉捕文书,无论任无别逃往何处,俱要拿来。凡窝藏罪犯者,一并惩处。”那廷尉解康式领命,吩咐下去。不过毕竟是太尉亲信,草草印了几张文书,悬于凤鸣山四周,手下人等见上官尚且怠慢,也是不为。又过数日,成道催问缉拿可有消息,廷尉称道:“臣早已命人四下张贴,却不见消息,近日又往各处增派兵丁,请帝君勿忧。即便是狡兔三窟,亦有衔草之日,任无别犯下这等罪孽,必是寡助,臣定要将其捉拿回来。”成道慰道:“爱卿辛苦,若我恒元宫都是大人这等忠勇,何愁人间不靖。”遂赐了金花一朵、御酒三瓶。那廷尉叩头谢恩,心中亦是骂道:如此愚猪,怎敌得过太尉之智。
是夜,解康式回府,引妻妾畅饮,细说李成道失德失政之事,那娇妻美妾环绕,更有宫娥仙女舞蹈,那廷尉自是心美。心想任无别畏罪潜逃,这三公之位悬空,自己手握禁军之权,倘若能够擒拿的任无别,这太尉之位即便不能坐得,也必然是百官之首,想想也是美事。不过这数日间恒元宫天兵屡遭不测,必然是任无别寻衅报复,倘若此时大肆缉拿于他,恐其心狠手辣,引火烧身。况且任光继仍是在朝为官,看来李成道也是投鼠忌器,暂且观上一阵,待事态明朗之后再多定夺,也是不迟。因此只顾得声色犬马,却不想夜至三更,忽然风声大起,那风好生厉害,后人仿诗为正曰:
风、风,
山摇、地动,
飞石走、鬼神惊,
百里黄沙、寸步难行,
万人空巷归、忙起闭门庭,
卷起惊涛骇浪、撕裂九宵天空,
犹如千军万马沸、又似地裂山又崩,
摧枯拉朽钟鼓号鸣、对面难见只闻呼声,
掩住光华离恨天低暗、慑人心胆阿鼻地狱中。
那廷尉命人关闭门窗,不想家丁还未至门边,便听着几声哨响,数只短箭已插入众家丁胸膛,一下满堂惊恐,那群妻妾顿时花容失色,舞女歌妓早吓得四散奔逃,廷尉也是面如死灰,但毕竟久在牢狱,杀人害命的事做多了,立即警醒,伸手拉出宝剑,不想又是几声哨响,廷尉身上便多了数支短箭,顷刻便见一片白光刺来,那廷尉元神还未出窍便随风而散了。妻妾们大惊,忙呼“救命”,待众家丁护院前来救应,廷尉早已魂飞魄散。众人连忙搜查各院,均是不见刺客身影。那夫人忙遣了人报往京兆尹、卫尉府。
次日群臣待漏之时,廷尉遇刺之事早已议论纷纷,亦有内侍报知成道。早朝之时,成道言道:“昨夜之事,孤已知之,那廷尉乃是孤的重臣,命内府给付廷尉家小抚慰,并与厚葬。”转问京兆尹韩威道:“韩大人,此种罪行究竟是何人所为?”韩威出班奏道:“臣正在全力缉拿,眼下尚不知何人所为。”成道拍案而起:“狂妄之极,竟然有人胆敢弑我凤鸣山之神!根本不把孤放在眼里。韩威,限你三日内破案、五日内缉凶,若是不结,不必上朝了。”那京兆尹韩威连忙跪倒道:“请帝君宽限时日!”成道亦道:“韩大人,此亦是孤心之痛,孤定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既然卿称十日,便宽以十日,倘若十日内仍不能拿得凶犯,孤必将治你失职之罪。”
那韩威愁眉不展,回到府中,茶饭不思,招来左冯翊、右扶风商讨对策。左冯翊道:“大人,我想这杀害廷尉大人之人,不是天庭,便是李成道,他人无此种胆量。”右扶风道:“如此看来,大人应两害相行取其轻,大人切要三思。”韩威道:“我何曾不知这其中利害,那任无别本是天庭邱天师心腹,如今即便李成道抓住把柄,也顾虑颇多,屡次向天庭奏请定罪,却是未复,这便足能看出任无别威力。那廷尉亦是太尉党徒,如今见太尉势弱,竟然投靠李成道,太尉缘何不怒?我若惹下这个晦头,也难免后患无穷。”那左冯翊道:“既然如此,何不向太尉表露真心,也好有个靠山。”韩威苦道:“尔等哪里知晓,那廷尉早发下缉捕文书,却是不见任何消息,想那太尉若不在天庭,便是被党羽藏匿起来,哪里又能寻得到他。”右扶风道:“如今之计,不如向天庭内相厚之人修书一封,令其活动调回大人,则不必趟这趟浑水。”韩威闻之有理,即刻修书,尽现媚态之词,只为能脱离这龙潭虎穴。但此举并非完全之策,即便调动也难在十日之内,因此又召来司法参军,言道:“张参军,廷尉遇刺一事你可知之?”那参军言道:“大人,小的早撒下人去,掘地三尺也要揪出真凶。”韩威道:“虚辞就不必表了。今日得了上令,限某七日内破案,若是破了此案,必少不了犒赏,你我共事多年,这件功劳就由你领受吧。”那参军言道:“大人,小的闻那贼人来去无踪,实无线索,请大人宽些时日方好!”韩威道:“那李成道命我七日破案,逾期不能结案则乌纱不保,你如何跟我讨价还价?某的为人你甚是了解,倘若过了期限,某必先将你革职拿办。”那司法参军还要言语,韩威已转身踱入后堂。
参军无奈,召集帐下二十四个校尉,称已得了上命,限五日内破案,否则杖刑流配。那些校尉平日里尸位素餐,根本不知官为何事,或因祖上为官荫福而来,或因买官鬻爵行贿而来,酒囊饭袋者比比皆是。因此校尉们商议,不如按着旧例,打死几只精怪,或是买通几个地仙,将此事承担下来,只要应付过去,事后便好周旋。也有的言道:此事干系重大,恐地仙、精怪不愿舍命就财,不如重罚皂吏,催其狠查,必能有所收获。因此默契得紧,告诉手下皂吏,三日内破案,否则都与廷尉陪葬。好一个手段,可苦了这些皂吏,俸禄不多、公务不少,时刻提着心,还要替上面背着无数黑锅。倘若有功,便是上级之功,倘若有过,便是自己之过。倘若遭到上司不满,恐怕难有出头之日。即便是得到上司欢心,能落得一些油水,一旦上司高迁、新官到任,必然被新官所弃,更是难以翻身。因此这些皂吏只要混的久了,必然一身钻营油滑的功夫。数日间,抓来了百十只精怪、散勇、游仙,下到狱中屈打成招,都认了行刺之事。喜得那些校尉连忙去报功。想那一众天官,平日只知道使奴唤婢、喝酒狎妓,识得什么天规律法、安稳三界?唯独中有一雷风校尉巫纲言道:“众兄台,那行刺之徒不过七八人,如今却抓住了百十个凶犯,不令人疑吗?”众人不满,言道:“你是妒忌了我等功劳。”偏是不听,结果报将上去,那参军久领狱事,知道其中有诈,一道口令下来,那些校尉都遭了三十大板,唯独雷风校尉独善其身。
众校尉盛怒,一面埋怨雷风校尉不强加阻谏,一面猜想其必定幸灾乐祸,因此众人对司法参军言道:“众人都去卖力,唯独雷风校尉不曾拿得一人,可见其必是通了贼人,走漏了消息,让我等屡次扑空,只要严刑拷打,必能令其招供贼人所在。”那司法参军虽知众人诬陷,但眼见期限已近,只得寻只替罪之羊方可保住一身锦绣,也只得委屈了别人。令人将雷风校尉绑来逼问贼情,那校尉哪里肯认,司法参军暴喝一声:“大刑伺候!”那雷风校尉受刑不过,喊冤道:“大人勿怒,小的有话说。”继而言道:“小人观那廷尉身上有六箭,却有七孔,而贼人急于行事、逃窜,人数众多恐难掩人耳目,因此方才推断有七八人,实不知那贼人去向。小人观那些短箭平淡无奇,不似天庭之物,又无邪气,因此断定不是精怪所为,因此不是恒元宫内有人为之,便是太尉亲信所为,只要命若卢令、武库令、兵马司查询此箭来历,必能查到凶犯。”那司法参军将信将疑,言道:“若是依你之言破了此案,某必保举你任京辅县丞,若是不能查出贼人下落,便要借你项上人头一用。”命人将短箭送往各处。不日各处回言告知,此非凤鸣山所制。
那司法参军怒极,对雷风校尉言道:“你如何能知晓这羽箭来历?必是伙同贼人行事,需要大刑方能招供。”那雷风校尉见其愚钝,骂道:“你不过因为我平时少有孝敬而公报私仇,我变作厉鬼也不放过你!”那司法参军言道:“贤弟,为兄实在无计,唯有你能拯救为兄和众兄弟,还望贤弟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怨恨与我,你要寻仇,只管找那李成道便是。”雷风校尉听得凄然,道:“大人,我死不足惜,但请大人念在我等同僚之面,饶过我的家人。”司法参军言道:“贤弟勿虑,你死之后,你的一家老小自有我来保全。为兄早已探知,你乃凡间修道成仙,机缘巧合降服了天池水怪,因此百姓尊你为神,但因你根基浅薄,没有银钱走动,因此到如今也只是个仙籍。虽然任劳任怨,平日不像他人乐在赌场、宿在青楼,但毕竟无人为你撑腰,愚兄也只得借你人头一用。愿贤弟早登极乐,来世万不可修道为官。”于是命狱卒多备些酒肉,也不要枉了其为仙一场。言罢扬长而去,独留下雷风校尉绝望哀号。
司法参军回到府中,招来骠骑校尉与虎翼校尉,言道:“本官待你二人如何?”那二人道:“上官待我等恩重如山,小的肝脑涂地难以报答。”司法参军道:“上月京兆尹大人有意在我治下遴选两名副参军,我保荐了你二人,但恐他人不服,需你二人做成一件功劳,方可服众。”二人喜露于形,道:“全凭大人栽培。”参军道:“你二人今夜去狱中,假意救出雷风校尉并那些游仙精怪,带至红谷口,本官预先在其处埋伏一千精兵,到时全部掩杀,为让人相信,必要时可杀了一些狱卒。”二人领命,各带五十名亲兵,暗夜穿戴夜行服,砍开牢门,直冲入狱中,放出这一般冤魂。
那牢狱守卫稀松,数十个蒙面人轻易进入,砍翻狱卒,用大锤砸开狱锁,呼道:“众道友,我等不平尔等之事,特来相救,现牢狱内外俱已攻破,大家就此遁去,那红谷口早已有义士接应,大家随我来便可。”牢中众人喜极而泣,跪倒磕头。这一群黑衣人一个个砸开枷锁放出众人,唯独雷风校尉未动,众人呼唤,雷风校尉道:“我若去了,妻儿老小必然遭难!”那黑衣人摘下面罩,雷风校尉认得是虎翼校尉,道:“贤弟,我等念同僚之义、感天道之公,方才舍命救你,万不可负了我等好心。”眼见狱中这百十人随着黑衣人便走,唯独雷风校尉愁眉不展,虎翼校尉言道:“贤弟此时不走,将万劫不复!”那雷风校尉哭道:“哥哥不知,我这一门家小俱在那参军之手,倘若我就此遁去,必将连累妻儿老小,还不如我引颈待戮,保全家人平安。”虎翼校尉道:“贤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我兄弟一场,决不能看你落得如此下场。”那雷风校尉仍是犹豫不决,那边跑来骠骑校尉道:“为何还不遁去?援兵至矣!”虎翼校尉道:“他愿一死保家人平安。”那骠骑校尉道:“贤弟多虑了,我早已命人将贵眷搬至红谷口,你一家人就要团聚。”那雷风校尉听得大喜,顾不得许多,待虎翼校尉砍开枷锁,连同众人一并奔去。
众人冲破牢门,直奔长街,却鲜见有兵丁拦截,众人庆幸侥脱,那雷风校尉大感诧异,问道:“缘何不见有兵丁巡逻?”那骠骑校尉道:“你身为官吏,还不知这其中因由,如今哪还有担责之人!”那雷风校尉不待细思,亦是与众人驾疾风而走,径往红谷口而来。行到半路,雷风校尉忽然想起,自己宅中密室还有一粒九转金丹,家人行急,必不曾带来,如今务必取来方好。
原来这三界内,无论神仙佛圣,也有因果轮回、寿终正寝一日。而天庭三品以上官员便可领受仙丹俸禄,一些下等官吏为保富贵,只得广使金银,搜刮些奇珍异宝贿赂上官,方能换得些金丹续寿。然金丹唯有老君炼得,因此玉皇便广植蟠桃,服用蟠桃,虽不及金丹妙用,但亦可益寿延年,只是蟠桃乃是玉帝拉拢众神之用,亦不是谁都可享受的。不过这三界延寿至宝,乃是五庄观的人参果,只不过却不易得,更兼得那镇元子辈分甚高、孤傲不逊,因此这大罗金仙也难吃上一个。
那雷风校尉上有高堂老母,寿数将尽,雷风校尉不忍,遂耗尽家私,由天庭上官处购得金丹一枚,可续老母寿数,只望晚些服用以保更长,却不知此事连累。那私授仙丹乃是天庭明令禁止之罪,只不过官员们心知肚明,私下交易而已,若是被御史言官奏上一本,便有被削神籍之危。那雷风校尉不敢怠慢,缩到队尾,急驾狂风而去,这百十号人熙熙攘攘,竟然也没在意他逃匿。
那雷风校尉回到宅中,却见大门早被查封,翻墙入院,但见一片狼藉,不敢高声呼喊,点起火石径往屋内,但见桌翻凳倒、瓶破画碎,空无一人。那雷风校尉心惊,扒开屋内石砖,扭动暗闸,但见屋壁大开,那雷风校尉闪进密室,但见供桌之下有物闪动,顺势抄起一物,掀起桌帘便要打,却听见桌下小儿嘶喊,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一双儿女。父子相见抱头痛哭,那两个孩儿娓娓道来:原来在雷风尉入狱后,便有官差来其家中,其母为防生变,将一双儿女藏于密室,后听得一阵打砸之声便无动静。雷风尉听罢不由心惊:那骠骑校尉分明骗我,如今看来,这必是司法参军所设圈套,又惊又怒,安顿好儿女,便查看供桌上锦匣之内金丹还在,略有安心,言道:“我儿,为父要前去营救祖母、母亲,尔等在此处安歇,若你二人饿极,便可将这仙丹分而食之,万不可出得密室。”转身走出密室,关好室门,复又翻墙而出。
雷风校尉出得门来,尚不知何处可去,一心要救老母爱妻,又不知被困在何处,真乃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在苦闷之际,恍惚间想起骠骑校尉言说已将妻小搬至红谷口,一时无计,只得仗剑前来。远远望见红谷口一片火光,喊杀之声大起,心头一惊,远处偷望,只见那司法参军带着一群人马正在剿杀那百十个越狱之人,耳耳哀嚎厉喝,目目血影刀光,但见:
欣喜逃活反为殃,赤手空心任屠戕,
刀枪阵里何处遁?只生二腿怨爷娘。
雷风校尉大惊失色,心想真乃是劫后余生。眼见杀戮,不敢近前,但又担心家人安危,倘若冲杀过去,必是一死,身后儿女则无人照抚。一时不知所措,顿足捶胸、哑声哭泣,泪眼婆娑之间,却望见远处天空站着一人,静观地上厮杀,雷风校尉虽然不识得是何路神仙,但眼见一袭白衣、头燃烈火,已猜想到便是夜游神白贤,心中不由一亮:不如就将此事向李成道合盘托出,虽无必胜把握,至少可有转寰之机。于是悄悄搭弓上箭,照着白贤射来。哪一箭不偏不倚,正射向白贤额头,顿时吓得雷风尉一身冷汗。正是:养尊处优无战事,从来指处矢不着。
不知后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