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河除了在萧道鸾回到剑池那一日露了面之外,再没有在二人面前出现。和老王头闲聊的时候听他说,剑主平日都在藏锋阁观书,不见外人。几年前归一宗宗主虚真拜访,萧河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沈恪当初能见上他一面,还是托了萧道鸾的福。
“剑主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想着要为少主掌掌眼的嘛。”老王头叼了根油爪子,边咂巴嘴边道。
老王头在被剑池老一辈的剑主领上山前,祖祖辈辈都是小秋山下的耕农。他上山的时候都有二十好几了,为人老实本分,平日里耕田,农闲时上山砍柴进城卖些小钱,怎么看都和他的祖辈没什么两样。
老王头有儿有孙,在剑池中找不着小辈唠叨,便和沈恪混到了一处。沈恪也乐得同他天南海北地胡扯。
老王头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孙,对他的人生大事格外上心,不时就要见缝插针提上几句。他问的明明是剑池众人打算如何应对围山的修士,老王头还是能将话头引到萧河对儿媳妇的看法上。
沈恪笑问道:“那萧剑主掌过眼后……觉得如何?”
萧道鸾虽然同他说无需多虑,但他对萧河的态度还是非常在意。如果换做是他带了萧道鸾回家,那定然是要百般叮嘱讨好,务必让父母兄长都对萧道鸾留下个好印象。
老王头大摇其头,叹道:“剑主怎么想的,我是不知。但就我老王头看来,沈小子你啊……配少主还是差了点。”
“怎么说?”
“想当年跟着剑主闯天下的时候,多少厉害的女子剑修,都眼巴巴望着能,嘿嘿,和剑主春风一度。”老王头每当提起壮年时跟着萧河的峥嵘岁月稠,都红光满面兴致盎然,“少主虽然没闯出剑主当年那般大的名头,但怎么也不能差太多吧。”
沈恪看他胡子都快吹起来了的嘚瑟模样,抓起桌上散落的瓜子往他手里塞了一把:“你倒是说说,那些女子剑修有多厉害?我又怎得比不上?”
老王头大笑道:“除了不害燥之外,你真是没一点能比得上。”
沈恪撇了撇嘴,不在乎道:“那你该好好问问你家少主,怎么看上了我个没脸没皮的混子。”
“我可没嫌弃过你小子。”老王头道,“就是觉得怪可惜的。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有点修为底子,模样也过得去,在岭南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容易得很。”
沈恪摸着下巴,像是在认真思考着这话的可行性。
“少主!”老王头把半把没磕完的瓜子往桌上一洒,站起身来。他能翘着脚和沈恪说些闲话,却没法在萧道鸾面前谈笑自若。
萧道鸾方练完剑,额上还有些细密的汗。他进屋后对着老王头一颔首,将腰侧墨剑解下,坐在了沈恪身旁。
沈恪将桌上散落的瓜子拂开,替他倒了杯暖茶。
萧道鸾没有离开剑池外出历练的时候,每日练剑的时辰占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便是在藏锋阁翻检萧河替他挑出的古书。在老王头这样的剑池老仆眼中,萧道鸾清晨练上一两个时辰的剑,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恪沏了茶后,有些忧虑,拿了块软帕想要替他擦擦,觉得太过女气又收回了手,直接将帕子递到了萧道鸾手中。
萧道鸾握着那方淡青色绣竹纹的软帕,眉头紧皱,像是为什么所困,苦苦思索。
他在剑道修行上从没遇到过瓶颈,就算迫不得已跌境,也能很快重回巅峰。没想到第一次有所滞碍,就得直面剑道修行的本真如此不能有一丝回避讨巧的问题,而且还是在即将迎战的关键时刻。萧道鸾不容许自己表现得像萧河所言的那么软弱,只能用最简单,往往也最有效的方式去破解困境。
练剑。
可是即便如今能一剑斩断满山青竹,远胜一年前刚入化神,萧道鸾还是觉得不够。
“再不擦都干了。”沈恪叹了口气,握住萧道鸾的手,将那方软帕夺了过来。什么女气不女气的,他犯不着为了这些日子被众人当成小媳妇对待,就和萧道鸾怄气。他刚碰上萧道鸾的那会儿,每天给人端茶送水暖床铺被,一样不落,没道理和人在一起之后,反而畏首畏尾,端起个架子了。
“练剑出了什么问题?”沈恪故意放轻了语气,在替萧道鸾擦干细汗后问了一声。萧道鸾每日都要练剑不错,但少有在练完剑之后会眉头紧锁,满目沉重。
练剑对他而言该是件快活的事。就像他对于自己一样。
和萧道鸾在一起,绝不会是沉重的。
除非是出了什么事。
萧道鸾按住沈恪闲扣在桌上的手,道:“你不要娶妻。”
沈恪一愣,听得萧道鸾又缓缓说道:“也不要生子。”
和沈恪说出娶妻生子的老王头,对上萧道鸾明显带着寒意的眼神,有些讪讪。他也挺喜欢这个后生的,说这些话纯粹是出于好心,没想到被少主听到了。
沈恪回过神来,对老王头笑了笑,才拍开萧道鸾的手,半是玩笑,半是替尴尬的老仆解围,道:“难道我娶妻生子,你便练不了剑了?”
萧道鸾摇了摇头。
沈恪道:“欲速则不达,你也不必急着破境。王伯先前还同我说起萧剑主当年的风采,就算虚真和莫恒都来了,剑池也全然不惧。是吧,王伯?”
老王头信心满满道:“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剑池的厉害。”
萧道鸾对老仆道:“我想和他单独呆着。”
这个“他”指的不能是年老色衰皱纹纵横的老王头。沈恪笑着把老仆送到门口,合上房门,正色道:“到底怎么了?记得我同你说过,有什么事,都别瞒着我。”
沈恪顿了顿,怕这话说的太重,补了一句:“我连哪儿怕痒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你我这等关系,嗯?”
沈恪走到桌边,还没坐下,被萧道鸾伸手拉了一把,直接跌坐在了他身上。
萧道鸾抱着沈恪,低声道:“别说话。”
他需要好好静一静。就这么抱着沈恪,两人谁都不必言语,好像心中的徘徊和惶惑就能慢慢消融。
练剑于他,近乎本能。
当他开始怀疑这点,仿佛是一座精心构造的木楼被抽去了最中心的承轴,只要一点外力相加,就会轰然崩塌。
他需要给这座危楼添一些大梁,让他能暂时缓上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人生中,除了剑,什么都没有。
没有亲人,萧河充其量只能算个不陌生的长辈。没有好友,剑池中没有他的同辈,出门游历时也没有遇上值得相交的人。
只有沈恪。
萧道鸾这么趴在自己肩头,像是借力支撑的样子,让沈恪想起了深林里靠在树桩上舔着伤口的野兽。看起来有两个人那么高,随时都能置人于死地的巨兽,其实连站起来行走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还有个树桩可以依持,就会倒地不起。
沈恪这么想着,伸手在萧道鸾的背上轻轻抚着。
萧道鸾也曾这么抱着他,像是哄孩子一样拍打着他的后背。他虽然觉得有些羞赧,嘴上要嘟哝几句,却是异样的安心。
他离家得早,十年来面对风风雨雨时都无人能够抚慰。萧道鸾修为比他高上不少,在这点上和他是相似的。
沈恪的心中无限柔软,附在萧道鸾耳边轻笑道:“同你说个好玩儿的事。王伯说萧剑主年轻的时候,引了无数厉害剑修追随,说你也该是个招蜂引蝶的,还说我比不上那些女子剑修厉害。”
萧道鸾搁在他肩上的脑袋动了一动,想来是摇头表示不认可。
沈恪笑道:“这回那些人找上门来,我正好也在未来公公面前露一露脸。好叫你的这些老伙计知晓,那些女子剑修,一个也比不上我。”
“好。”这些天,剑道他没有想通,但在沈恪的事上,被萧河一语点醒。
他不能因为害怕旁人觊觎,就将沈恪紧紧攥在手中。沈恪有自己的光彩,就该顺着他的意思让所有人都看到。
沈恪满意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现在感觉好点了没?能和我说了么?”
萧道鸾望着沈恪平静中含着笑意的双眼,不由开口道:“其实我们八……”
“少主!归一宗的莫列叫阵,要你一一”老王头去而复返,急匆匆撞开了房门。
看到房中两人暧昧抱着的姿势,老王头僵硬地扭开头:“要你和他再打一场。”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