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好兄弟,别烦了,老哥哥今天晚上带你去好好乐一乐。”刘老四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笑容说道。
乐一乐,是啊,自己好久没有开心的大笑一次了,就连岳麓书院留下的也只是断壁残垣的回忆。
这里是“寻香坊”,据说天下的男人来到这里都会忘记烦恼忧愁,与快乐相伴。这里有陈年的佳酿,这里有无双的赌局,这里更有绝世的容颜。当你伴在一群美丽的女子中间,手里持着的夜光杯闪着迷醉的光,对着一个甚至是涉及生死名誉的赌局,那会是如何的刺激和惬意,江湖人刀头舔血的生涯会让人疲惫,这里却是只会让人高兴,连生死的赌局在那里也成了难得的享受。
有美如玉,抱香满怀。
樽中不空,一醉千年。
当然这里的花销并不便宜,可是镖局里一万两金子的押运费,他们也乐得奢侈一次,享受一下有钱人的生活。其实刘老四也是第一次来这“寻香坊”,以前就是走在湘江边上,看着这些纸醉金迷的生活都觉得奢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镖局生意会越做越大,他们赚的也会越来越多。
现在他们就坐在“寻香坊”的一艘大画舫里,“寻香坊”不同一般的烟花之地,那一艘艘摇曳的画舫浮荡在湘江的万家灯火中,映着天上的明月繁星,微风送来湿凉的空气,伴着一首首美妙动人的乐曲,欣赏着一段段丰姿卓越的舞蹈,别是一种滋味啊。
但天残有点茫然失措,他没想到刘老四竟然带她来这里,无辜的眼神总是不停的飘向刘老四那里,可是刘老四似乎已经有点忘乎所以了,他没见过这么多美丽的姑娘,没听过这么多优雅的音乐,没欣赏这么撩人的舞蹈。他忙着往嘴里倒着美酒,笑个不停,眼睛从没有离开过那些舞者,手儿从没离开过身旁那俏媚的身躯。
夜色撩人啊。
可是他知道这不过是“寻香坊”里最低等的画舫,一群人坐在这里吆五喝六的,只不过坐在不同的桌子上,那美丽的姑娘是为着画舫里所有人而唱、而跳、而舞的,高级画舫都是那些飘荡在湘江更深处的,每个画舫里只有一个客人或几个同邀而至的客人,绝世的名伶正端坐着,为你一人调着美酒,煮着新茶,唱着小曲,弹着弦琴,跳着舞蹈。当然那里需要更多的金钱,还需要美人的眷顾,她们只让欣赏的、喜欢的、乐意的人进入自己的画舫。除此之外,就属旗下“五绝画舫”了,这“五绝画舫”就是“琴、棋、书、画、舞”五舫,每艘画舫上都有一位各自的“花魁”,现在她们就映着这五绝之名,各有一项绝艺,“琴舫”上最善琴者得“琴娘”称号,是这“琴舫”的魁首,其他四绝画舫上也有着各自的“棋娘”、“书娘”、“画娘”、“舞娘”坐镇,每晚由这些魁娘们定赌局,胜者可得这些魁娘作陪。而天残他们现在就在“舞舫”中。
他还知道这里最有名的“花魁”是“断情舫”的心娘,刘老四也只是在一年一度的“花魁比赛”中一睹她的容颜,当然那是远远的,他站在河岸边,拼命的伸长了脖子,像是被人捏着后颈提起的鸭子般,心娘子轻撩起画舫的帘,那惊鸿的一瞥让他彻夜难眠,那是怎样的一种摄人心魄,让他不自觉的竟后退了两步,那是种不容逼视的景仰啊。当时他就暗下决心,要成为人上人,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走进这里,走进那里。
不过现在他可无瑕想这么多,他正沉浸在一种眩晕中。
天残也沉浸在一种眩晕中,另一种的眩晕。这里的繁华热闹竟让他害怕,身边的姑娘为他斟的酒,他也不敢用手去端,还是身边的姑娘亲手送上,送纸唇边,天残还是喝撒了一身,惹得人扑哧一笑,这让天残更是手足无措了。
“公子,怎么不喝酒啊?”俏媚的可以滴出水来的声调让人有种酥麻的感觉。
“哦……我不会,不会饮酒。”结巴了半天。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让奴家来伺候公子吧。”说着竟是自己饮下一杯酒,然后凑上来,凑到天残的嘴边,竟是要喂给天残。
天残看着那娇红欲滴的红唇越来越靠近自己,感受对方如兰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上,顿觉口干舌燥,浑身发热,像是要爆涨一般,身子不自觉的往后仰去。
谁料那女子竟是眼一红,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要哭出来似地。
这可让天残着慌了。
“姑娘,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公子,是小女子命苦,怨不得人。”说着竟真的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的更是惹人怜爱。
“这……这……要不你不用陪我了,自己去吧。”天残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便说道。
可不料,那女子哭的更是伤心了,无声的啜泣像是一下一下击打在天残的心上。只是这船中乐音嘈杂,喧闹不止,谁又会在意一个小小妓女的泪水和哭泣。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让我怎么帮你?”天残彻底堕入五色幛中,不明所以了。
“公子,你不要叫奴家走,就让奴家陪着你吧。”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好,好,好,只要你不哭就好。”天残忙不迭的应道。
“公子,怎么不摸摸我,亲亲我,难道奴家长得很丑吗?”眼见天残不赶自己走了,登时收起了泪水,支起了笑脸,一双小手青葱也似,拉着天残的手,便要往身上放去。
天残触电也似的收回手,一张脸憋得通红,那道伤疤更是红得怕人。
“哪里?姑娘漂亮的很,漂亮的很。”那张俏丽的容颜上似乎又要滴出泪来,“但是我还不认识姑娘,怎么能随便摸……摸姑娘,更别说亲了。”
“呵。”那女子竟是扑哧一笑,她还没听说有谁来妓院,来到这“寻香坊”竟还如此规矩的。
“可是公子总不能来到这里,一杯酒都不喝。”说着便递上一杯盛满琼浆的夜光杯。
“我不是很想呆在这里,你能带我去没这么多人的地方吗?”天残没有接那递来的酒杯,只想离开这里,他也从书上知道有妓院,知道白居易,知道杜牧,知道柳三变,他们在那里留下了不朽的诗篇,“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风花雪月,可是这里,这里不是他影响中的青楼,当然这里也不会有小蛮、有薛涛;当然他也知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等,总之他确实很难接受这里。
他是个把什么都想的完美的人。
“公子既然不爱这里的风花雪夜,那么奴家就带公子去船尾甲板上看看吧。”
甲板上果然是另一种别样的风光,那令天残不安的繁华喧闹都被关在了船舱之内,这里有的只是静谧,只是畅快,那无边夜空中的万点繁星下是万家灯火,湘江浮荡像是一条飘舞的彩带,微风轻轻拂来,带着黑夜的无边凉意,吹皱那一江春水,那那些画舫就在这浮荡的江水中摇曳,而这里就承载者多少人的欢乐与悲苦。
天残极目望去,仿佛要穷尽天之涯、地之角,他感觉到星星在向他眨眼,风儿轻抚他的脸,天残张开双臂,想把自己完全隐藏进这无边的黑暗中去,虽然他曾无数次隐藏,但都没有这一次舒畅。
“对了,倒忘了问姑娘叫什么名字了,我叫天残。”
“嗯,奴家叫……叫琴儿。”琴儿登时红透了脸,这好像是天残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对自己说话吧。她在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有被这么人尊重问过名字,也好久没听见人再叫自己为姑娘。她只是个妓女,最低等的妓女,用一个女子最卑贱的身体换取一点生存的权力,哪怕客人用最肮脏的手抚摸自己,用最恶毒的话嘲讽自己,她也只有陪着笑脸,好久好久了,久到她甚至都忘了怎么与人平等的交流。她望向不远处正飘来的一艘画舫,心中充满着羡慕,因为那里坐着的女人……
“琴儿,真好听,你是会弹琴吗?”
“嗯。公子要想听的话,我去借一把来弹给公子听。”声如蚊呐,天残差点听不清。
“这样就算了吧,你陪在这里跟我聊聊天,我就很高兴了。”
天残身边的确是需要个倾诉的异性了,本来他又很多话的,这些天积累下的,差点把他闷死,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琴儿,哦,姑娘,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公子愿意叫奴家什么,就叫什么。”
“别奴家奴家的了,也别叫我什么公子的了,我听着浑身不舒服,就叫我天残吧。”的确,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公子。
“你怕我吗?”天残突然说道。
“……”
“哦,我见你说话好像声音越来越小了,是这伤疤害你怕的吗?”天残好像蓦地觉察到了什么。
“不是,不是,不是……”琴儿似是慌了神。
“不要紧的,我也知道自己长得怕人,特别是这伤疤。”天残说得有气无力的,长久以来,他都认为自己跟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自从脑海里有了个袁眉方,那道讨厌的伤疤似乎就开始变得明显,变得让他在意,变得让他难受。
“没有,没有,其实刚见到公子时,是有点害怕的,但是奴家……”她登时看见了天残不悦的神色,立马改口,“不,是琴儿,琴儿现在知道了公子是个好人。”公子还是没有改掉。
“呵呵,好人。不说这些了,那你在这里过得好吗?”天残心里抽动着,好人,他是个好人,可又能怎么样呢?
“好,要是能天天遇上公子这样的好人就更好了。”琴儿也才十七岁,正豆蔻年华,家贫无依,她也曾有过白马王子的梦,不过早已随着时光沉睡在厚厚的记忆灰尘中。其实这里的生活怎有好的,她只是个妓女,最低等的妓女,用一个女子最卑贱的身体换取一点生存的权力,这里来的客人并不是每个都会怜香惜玉,他们来这只是发泄,只是践踏,在这兽性的发泄中,在这扭曲的践踏中,感受着快乐,而她怎有说不好的权力。
“那以后我就天天来找你陪我聊天啊。”天残听得出那悲伤的生命,不自禁的说道,脸上一红。
“真的?”这一声欢呼中带着百花齐放的青春肆意,就算只是一句戏言,一句谎言,但是有人肯骗骗她,她也会感到无比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