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三依旧温和说道:“可他不是天道,他是……”
话未说完,阴郢便从一片阴影死角中窜出,双手短剑齐下,直逼三两三!
三两三此时背靠皇城,躲不得退不得,而他打斗经验又极少,若是真被阴郢缠上来较量这拳脚上的功夫,那他根本不用一刻钟,片刻间就会被阴郢秒杀。不得不说阴郢选的时机太好,逼迫的太妙,不愧是天下排名第十的宗师,单单是这份眼力和狠劲,三两三与之相比,还是嫩的太多。
短剑在空中飘忽不定,三两三明明知道它是刺向自己,可就是拿不定它的踪迹,看不准它的方位。
那如何是好?
既然躲不得那索性就不躲!
他顺势坐下,拿起了那只耿星火赐名三两三的宣笔,以天地为纸,以意气为墨,对着那两不知好歹的短剑,就是一横画出。
那一横沉闷的直直飞出,对着那两把短剑,二话不说,就是一记打,如同训诫学生的戒尺一般,严厉苛刻至极,叫你还不得嘴,逃不得饶!
阴郢手上的短剑猛的颤抖,不过是挨了一下罚,却如同孩童遇见严师一般,唯唯诺诺,锐气顿失。
阴郢皱了皱眉头,未见她有什么动作,只是手上抖上了一抖,两把短剑似凭空消失,可刹那间犹如瞬间挪移般,便在那一横的尾端张开獠牙,迅猛出手,一击中要点,疾驰而退。
三两三不急不躁,还是那般温和的模样。他虽人已到中年,可两鬓之间依旧残留着当年的风采,目光清澈而不可方物,轻笑道:“你虽没能踏青天,入了那伪天道擅定的宗师,徘徊于踏青天和天听之间。我原以为你与那前九人相差颇大,可没想到你却因祸得福,这身隐匿的手段越发高明,连伪天道都不惜为你改造气机,真是好福气啊,阴郢。”
阴郢自不会出一言,冷淡的躲在阴影处,力求致命一击。
更何况三两三的激将手法实在是太拙劣了,阴郢连听都懒的听。自从俯首于这天道,这些年来,她听了多少不堪的嘲讽?就凭三两三这点功力,连给那些人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一念之差都是要人命的弱点,自然不会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小愣头,一听激将就嗷嗷向前冲。更不要提阴郢还是个刺客!最擅长暗杀的刺客!
“呵,”三两三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对着四下无人的街道,尴尬的摇摇头,诚恳道,“抱歉。小时候那些戏本上都是这样写的。说只要激将,你们武人就会受不了,我也一直以为这样是武人特有的暗示,没想到……”
他极为惭愧的再次低头诚恳的说道:“抱歉。”
阴郢全身缩在一处旮旯里,不屑的努嘴,心里念道,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哪怕一步登天还是个书呆子。
手里的短剑握的更紧,身下的影子却脱离了黑暗,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持续不断的分化,最终化为了不起眼的小黑点,与雪埃一同尘化,慢腾腾的向三两三袭去。
可就在这时,三两三似有所感,抬头一观。
远处,有天降雷罚,仙人怒斥。
近些,有剑气倒卷,妖兽出世。
三两三终于知道,原来是时候到了,他可以走了……
于是他便再次握笔,气机化砚台,意气融于其中,在这天上点了一点,在这地下横了一横,又觉得不甚满意,在这东边钩了一角桌,在西边勒了一叠书,在南边皴了一纸文,在西边擦了一刻笔。
好像全了?
不,还少!
少什么?
少书声?
对了,少书声!这世间有了佛声雷声,有了江湖声剑鸣声,可那怎少得了我读书声!
他尽情挥洒着气机,一笔便有一幼齿孩童牙牙学语,一画便有一垂髫小儿朗朗诵文,一撇便有一弱冠青年挥斥方遒,一捺便有一花甲老汉指点江山!
他们或坐或立,形态不一;他们或老或少,年龄不一;他们或稳或燥,性情不一……唯一相同的便是脚穿一布鞋,手握一卷书。
布鞋明黄,书名百姓。
脚踏人间,埋首苦读
有尘埃掠过他们脚底,向他们书卷袭来。
他们举手,抬脚,狠狠一踏,顿时无数尘埃中炸出无数黑影,四处乱窜。这些黑影皆为人形,却无人性,一个个似上古蛮荒未开化的野人,不管是什么笔墨纸砚还是老幼妇孺,逮到一个咬一个,而落到它们嘴里的全无完体!尤其是同为人类之间相互攻击,更让它们热血沸腾!
人形黑影犹如野兽,四肢朝下,对着这些个软弱的读书人四下捕食。
三两三对此,二话不说,把砚台笔墨直接泼过,就有一座座山峰轰然压下,砸的那些个嗜血黑影惨叫不绝,让它们化为一阵烟丝就这样去了。
一点墨便是一处坟!
阴郢的手有点抖,有点怕。
但她怕的不是他出手,怕的就是他不出手!
她趁他泼墨的间隙,左手剑挥砍过那些挡路的读书人,右手剑冲着他的要害就是一刺!
三两三终究不是阴郢的对手,他是读书人,哪怕踏了青天,他的本质还是一个读书人。
可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骨气啊!
三两三这样想着,读书人也是这样想着。
“我读了万卷书,却行不了千里路。”
三两三的目光越过阴郢,越过长安,越过东武,越过一切所能阻挡他脚步之人。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很想出去走走……”
阴郢的剑离他十步之遥。
“去看看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
有大漠千里,夕阳下坠,困住了阴郢,压弯了短剑。阴郢却依旧冷漠至极,果断的弃了右手短剑,在沙漠中凭空造出了一面镜子,一端照着沙漠之内,一端照着沙漠之外,镜花水月之间,她便以气机为媒,强行冲出!
阴郢的剑离他五步之遥。
“去看看那枯藤老树昏鸦,和小桥流水人家……”
有枯藤依偎着老树,老树眷恋着昏鸦,小桥流水过人家,何人来骑瘦马?夕阳西下,唯有阴郢在天涯。而阴郢的神色却越来越冷冽,夕阳的余光拖长了她的影子,控制了她的步伐,影子往哪儿她就只能去往哪。她阴郢会受制于人?真是可笑!
阴郢一念起,气机动,那些个黑影便随之扑到,咬碎了瘦马,咬残了夕阳,再施施然的和阴郢一起去对付那些个细皮嫩肉还好吃的读书人。
阴郢的剑离他一步之遥。
“可是我去不了,我想我此生再也去不了了。”
有读书人脱了那明黄布鞋,向那些个披着人皮的畜生砸去。
“目光所及,脚力不达,何其悲哀?”
阴郢与那些黑影一同向前袭去。而那些个读书读傻的书呆子们,则是默然的以身体为盾,光着脚,大声读着书。
朗朗书声,混合着兴奋的杀戮声,书卷墨香,却被浓烈的血腥气所掩盖。
书还在,却倒了一排一排又一排的人
“我辈读书人……”一位青年慷慨激昂,可他的头颅被黑影一口咬下。
“应为百姓书……”一位老头低沉宣讲,可他的胸膛被黑影直接掏空。
“不为帝王奴……”一位小孩坚定述说,可他的四肢被黑影生生拔断。
最后一位读书人也死了,排排人墙倒塌,空余背靠皇城的三两三一人。
“我辈读书人,应为百姓书,不为帝王奴,不为帝王奴……不为帝王奴!”三两三喃喃自语。
“结束了……”阴郢面色复杂的望着他。这场战斗虽说过程起伏跌宕,可结局却是早已注定好的,从他迈入长安城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他今日生死。
这就是命运吗?天注定的命运吗?阴郢有些恍惚,可一想到以后极有可能荣登大宝的闻人杉就这样死在皇城脚下,立马清醒,仔细想一想,未免有些不妥。
阴郢轻叹一口气,还是交给陛下处置吧。
“我错了。”三两三忽然开口。
“这些话,你还是跟陛下说吧。”阴郢又恢复以往的阴冷。
“不,我又是对的。”三两三微微一笑。就是这一笑,使得阴郢顿时心冷,仿佛死亡镰刀刀锋的寒气就在她细腻的脖颈处吞吐!
她猛的往后一翻,疯狂的逃离。不惜让黑影全部爆裂,就为了阻一阻那死亡的步伐。
可是那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
那镰刀已举起,死亡将降临!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阴郢身后的影子突然脱离了她,自行自爆,阻了死亡一瞬,可就是这么一瞬间,阴郢便已逃离百丈有余!
三两三摇摇头,勉力起身,七窍皆有血水漫出。
“可惜了,要不是天道给你的那道影子,你就死了。”
“你疯了!”阴郢心有余悸,平凡的脸上,皆是恐惧与愤怒,来来回回就是一句话,“你疯了你疯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试试,”三两三轻声笑道,“就算我不能证明我可以,我也一定要证明我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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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三更奉上,困意十足,请容许我带上我裸奔的封面,睡上一觉。各位读者,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