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曾有人去过那里,据说有一个特别大的岛,岛上到处都是奇珍异兽,异域花香。期间有巍峨的宫殿,高入云端的大山,从天而降的数万丈瀑布,有仙人结伴同居于此,食仙果,饮朝露,眨眼间便会雷云密布,挥手间又会雨过天晴。
若有人能寻得此岛,便会得遇仙人们的点化,从而拥有无限能力,亦能长生不老。
当然,这类手札在本朝全都归于志怪小说一类,没有人将之当成事实。要抵达东海之滨,需要翻越数千里茫茫大山,跋涉无垠的沙漠,然后乘船历经数年时光,这世上根本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于是,历史便成了传说,而传说最终变成神话。
与世人们的认知不同,东海之滨确实存在,只是压根就没有传说中所谓的仙境。
这是一片奇大的岛屿,四面环海,岛上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大树,数万刃的高山竖立期间,有流水顺着高山流淌,最终形成瀑布,无论多远,似乎都能听到那水流激碰的巨大响声。
云雾缭绕于群山之间,终年不散,有不知名的鸟兽穿行奔跑,浓郁的花香盈满天地,虽无宫殿,但如若真有人来这里,看到如此景致,要说是仙境却也勉强说得通。
岛的正中间,有一片宽阔的草地,高大的林木将这里团团围住,好像在守护,也像是监视。在这片草地上,有一间很简陋的茅草屋,依山而建,檐前挂着几串风铃,偶尔有风拂过,便会“叮铃铃”的响起来。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男人从中走出,他对着太阳眯了眯眼,然后伸了个懒腰,扬声喊道:“小铃铛……”
话音未落,隔壁房间又出来一个人,这个人伛偻着腰,看年龄怎么也得七八十岁了,竟会被人唤作“小铃铛”这样一个别称,倘有外人在此,听到恐怕笑也笑死了。
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于这个称呼看来也是习以为常。他缓步走到男子身边,问道:“少爷,有事?”
“今天天气不错……咳咳……咱们出去走走吧,老是呆在这里……咳咳……快发霉了……”
“少爷,来来去去也就这么大块地方,外面你又出不去,再好的景色看上几百年,也早就腻了……”
“哎,我说到底……咳……我是主人还是……咳……你是主人啊,怎么往往我说一句你顶三句的……”
老头翻了翻白眼,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少爷,请!”
男子这才展颜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嘛,呵呵……咳……”
看着前面男子的背影,老头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少爷这段时间咳的更厉害了,也不知道还能够熬多久。
男子在那丛茂密的树林前停住了脚步,他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接着便又笑了起来。
“萱儿出去多长时间了?”男子没有回头,好像也知道老人就跟在身后。
“小姐离家已半年有余,少爷,你说小姐她会平安吗?”老人眼中有着浓浓的担忧之意。
“咳……咳咳……孩子大了,也该出去闯闯,难道要陪我在这里等死?”
“可是,小姐自小就从未离开过这里,于世事一途毫无经验,挨饿受冻是免不了的,这些倒还是其次,怕就怕遇到歹人,万一……”
“放心吧,萱儿自小灵力异常充沛,十多年下来她的灵力增长连我都感觉有些恐怖,咳……这结界如此强大,我都没办法突破,她竟然轻而易举的便能出入,如若不然,我也不敢让她一人外出……”
“少爷,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回屋歇着吧,你最近咳的愈来愈是厉害,我担心……”
“无妨,我经脉已尽碎,就算如此,区区风寒倒也伤不了我,成天闷在屋里,与死人又有何异?”
男子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在老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向小屋。途经一块无丝毫杂草的地方,这里立着块墓碑,上书“爱妻周若萱之墓”,男子停下脚步,眼睛中露出痛苦之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弯下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人赶紧用手轻拍男子后背,精纯的内力透过手掌缓缓输入男子体内,但咳嗽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过了好半晌,男子终于止住咳声,他摇了摇头,随手拨开老人附在后背的手掌,说道:“不用费力气了,你我修炼之法大相径庭,内力对我没有丝毫用处。”
他不顾老人的再三劝阻,盘膝坐在墓碑前,说道:“我想在这里陪陪她……”
老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男子盯着墓碑半晌,缓缓低吟道:“涛山阻绝秦帝船,汉宫彻夜捧金盘。玉肌枉然白生骨,不如剑啸易水寒。”
“若萱,倘你此刻还在,该有多好?你看这云海雾松,当真美不胜收,只是这世上没有了你,纵使有千般美景,却也无趣的紧……
我那时自以为已洞悉尘世,嘿嘿……洞悉尘世,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求个问心无愧已是很不容易了……这些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如今我大限将至,反而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我死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萱儿,不过有小铃铛的照顾,料也无甚大碍……”
男子喃喃低语了一会儿,紧接着便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抬头望天,思绪却早已飘散于千年之前。
从自己出生开始,似乎就带着厄运。父亲在自己出生前一年就已得病去世,母亲因自己难产而死,一个孩子刚出生便没了爹娘,是姑母将他一手抚养长大。
后天降神火,姑母一家均死在那场火雨之中。他亲眼目睹了那些无辜之人纷纷惨死,哼哼,天道无情,更是不公,后来他修炼有成,以一己之力撕开苍穹,打上九重天,责问那些所谓的仙人,这些凡人究竟有何过错,竟受如此遭遇。
与之对战的是九天神将,他曾言道,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以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
嘿,好一个天道,世间天灾人祸不断,这些仙人不恤苍生,竟降下天火,将无辜黎民活活烧死,这遵循的又哪里是什么狗屁天道?
凡人敬畏神灵,那些道观庙宇之间,全是一些肥头大耳的和尚道士,他们食取民脂民膏,个个被养的红光满面,再看那些如蝼蚁般生活于世间的穷苦百姓,即使求神问卜,到得最后往往也是一句“天命不可违”,好一个天命不可违,既然这样,要你们这些所谓神人又有何用?
与那神将战了三天三夜,两人均是全力施为,神界的那些宫殿在这一战中纷纷被摧毁,神界之人也死伤惨重,就在两人全都筋疲力竭之时,竟有人趁此重创了二人。
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下落凡间,拼着一身卓硕修为,毁了世间所有的道观庙宇和道玄经典,自己也是经脉尽断,在老仆人的保护下拼死突围,来到了数万里之遥的东海之滨。
他勉强聚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在这里布了一道强大的结界,隐匿气息,用来保护自己的家人。没想到神界没有找到这里,自己倒是被这道结界给困死在这里,真真是作茧自缚了。
只不过这千年以来,他一直心存疑惑,当初偷袭他们两人的那个人境界修为不低,虽然和自己相比多少有些差距,但为何一出手便要针对他们两个人。
可以说,自己和神将两人代表了两种势力和观点,人界和神界,那个神秘的高手究竟属于哪一方势力?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千年已过,想来这个答案或许自己永远无法知晓了,他多少有些遗憾。
自那一战后,道观庙宇尽毁,神仙天界不存于世人认识之中,直至李霭建唐,世间之人再也无闻神仙二字,只是有些东西毕竟没有完全消亡,拜神祭祖的传统仍是传了下来,但人们只是将之当成一种习俗,再也不复当初那般恭敬,神界因无人界的供奉,信仰之力大减,想来再过得数百年,便也会消亡……
想到这里,男子自傲的笑了笑,世人怕我厌我敬我烦我恶我又能如何?自己终究是凭着一己之力灭了诸神,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段历史又能如何?我一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嘿,天界,神界,不过尔尔……
男子用拳头堵住嘴,勉强止住咳嗽,突然想到一事,他扬声问道:“小铃铛,我让你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没有?”
老人倏忽出现在男子身后,好像他从来都没离开过,闻听此言后说道:“少爷,我查过了,有人曾用无上修为撕开空间来了这里,但等我抵达那边时气息早已消失,追查了数月并无结果,我又担心少爷您的身体,于是就回来了。十多年前我不是已经说过此事吗?怎么少爷又问?”
男子苦笑了一下,说道:“我问的不是十几年以前的那件事,而是数月前发生的那件事。当时天地气息的波动非常强烈,我曾让你出去调查,怎么?难道你没去?”
老人微微楞了一下,像个孩子般的挠了挠头,说道:“当时小姐正准备出行,我心中担忧,心情便有些郁郁,少爷吩咐的这件事我倒真给忘了……”
男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呀,就是对那个丫头过于宠溺,你也不想想,我的女儿,这世上有谁能欺负得了她?罢了,我也是心中烦闷,所以才让你打听一下最近天下间的奇闻异事,数月前的那次气息波动,直觉总和我有些关系,这才叫你打探一番,既然没去,也就算了。”
老仆人闻言“哦”了一声,默然半晌,这才有些忐忑的说道:“少爷,小姐出门时我将贝贝给她带着了,顺便也将二爷的事告诉她了……”
。
“……”男子神色复杂。
“少爷,当今世上,如果还能有人重续您的经脉,就只有二爷一人了,他的修为和您不相上下,如果他真的肯出手,那……”
“二爷他……过的如何?还好吗?”男子低下头,语音有些低沉。
“他很好,有个儿子,不过很不成器,与小姐相比差远了。”
“老二他……唉,当时也怨我,这么多年过去,想来他未必肯原谅我,就算他原谅了我,肯出手相救,但我这伤势,须用无上神通,他救了我,自己却废了一半,此诚非我所见,所以还是罢了……不过你告诉萱儿也好,想来他看在若萱的面子上,对萱儿也能照料一二……”
老人默然,脸上虽无什么表情,但心中异常焦虑。
男子起身,在老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向不远处的茅屋,他随口问道:“让你这‘天下第一剑’在这里陪了我一千多年,心中有没有后悔过?”
“少爷,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跟着您一起闯荡天下,什么狗屁的天下第一剑,老子压根就没在乎过……”老人哈哈大笑,直起身来,那原本伛偻的矮小身材瞬间变得极为高大,他满头银发无风自动,气势之强,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男子笑了笑,摇摇头,除了自己,或许再也没有人想到那个神仙般的“剑仙”萧楚竟会在此默默无闻的生活了千年。
……
大唐以北,关外,是北狄人的疆域,他们依草而生,典型的游牧民族生活,其首领耶律延光被公认为是继耶律北光之后最伟大的雄主。
只不过对于阿童来说,耶律北光之类的人物距离自己太过遥远了,他只是一个小部落里面的一个小奴隶的儿子,主人看他长得清秀,而且说话行事颇为乖巧,所以免了他的奴籍,他现在最主要的职责便是替主人牧羊。
阿童今年十四岁,和其他北狄人相比,这孩子皮肤白皙而且细腻,眼神灵动,非常喜欢干净,身上也没有北狄人常见的那种难闻的羊膻味。
此刻阿童正眯着眼睛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距离他不远处,羊群低头吃草,偶尔会有小羊抬头,朝他“咩咩”的叫唤几声,有流水自草丛中潺潺而过,不知名的小虫穿行于草丛之间,天色湛蓝,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阿童都有些想睡觉的感觉。
“嗯,今天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帮檀儿编一只蟋蟀,还有隔壁阿梅的小篮子可千万别忘了……”
这两个女孩子对自己都不错,十四岁的阿童比起同龄人来要早熟的多,情窦初开的他正想着檀儿和阿梅哪个适合做自己的妻子。
听阿娘说,屁股大的女子好生养,阿梅的屁股是比较大,但她有些胖,自己并不怎么喜欢,檀儿虽然瘦了些,不过脸蛋周正,脸颊被晒的有些发红,但笑起来就会露出两个小酒窝,极是可爱,不过檀儿家里人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自己。
倒是阿梅的父母,视自己有若自家孩子……这两人到底选谁好呢?哎,这种问题真的是很烦,反正这两人自己并不讨厌,她们也都喜欢自己,就先这么着吧,等过两年再说……
少年躺在地上想着自己的心事,浑没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一个带着斗笠的年轻女子正缓缓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她走的很慢,时不时的还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走近了才发现,女子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她额头见汗,苍白的脸上布满了一种不健康的红晕,看其行走的样子,像是生了病或者受了伤。
阿童是被一声咳嗽惊醒过来的,当他翻身坐起,看到面前的这个女子时,少年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世间怎会有如此漂亮的女人?
这女人素面朝天,未着任何脂粉,但她的身上偏偏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有如高山上的雪莲。女子看着有些疲惫,但神情淡漠,气质超然,好似万千众生都应匍匐在她脚下。
她穿着朴素,但浑身上下极为干净,不染尘埃,柔软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有流光环绕期间,太阳照在她身后,让她的身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就像是传说中的仙女流落到了人间,阿童只看得口干舌燥,檀儿和阿梅与面前的女子相比,简直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女子注意到了面前少年眼中流露出来的某种痴迷之色,她并没有丝毫恼怒,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弯下腰又咳嗽了起来。
“这帮混蛋,竟然只顾着选择美貌女子,丝毫没考虑到这女子的身体竟是如此之差,难不成以为这是在选美?”女子心中暗怒,只是表情仍然淡漠,丝毫看不出任何喜怒。
听到女子的咳嗽声,阿童一惊,然后看到她嘴角隐有鲜血溢出,不由得慌道:“你受伤了?”
女子并未回答阿童的话,只是问道:“少年,这里可是北疆?”
阿童下意识的点点头,想到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然受伤,阿童心中就有些难过,他说道:“看你伤势不轻,我阿爹可是这个部落有名的医生,仙女姐姐随我一起回家,让我阿爹给你瞧瞧……”
“仙女姐姐?”
女子微微楞了一下,接着便反应过来。她蹙眉计算,若所算无误,天心应落在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上,但看他资质平平,身体羸弱,如何能够承受得住神将大人那庞大的能量?
只是天心难违,女子受伤后才意识到,仅凭自己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杀不死那个人的,只有等神将大人和圣后娘娘一道过来后,才有望除此一害。尤其是圣后娘娘,法力无边,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只要她能够过来,公子又如何?流云又怎样?抬手间,便能叫他们灰飞烟灭。
女子这样想着,便点了点头,少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他吆喝着赶着羊群回家,女子缓缓的跟在他身后。
有极为漂亮的蝴蝶落在她肩头,有飞鸟围绕着她不停的唱歌,草地上的无名小花在她经过的时候都微微弯腰表示臣服和问候,这一切,虚幻中带着美丽。
她身上香气愈浓,更多的蝴蝶飞鸟朝她飞来,围着她不停的打转盘旋,清脆的鸟鸣声响彻了草原,响彻了天际,远处隐隐传来钟声,与这鸟鸣遥相呼应,女子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极是美丽,极为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