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随意说道:“他老人家不在俗世久矣,这辈子你是见不到了。不过家父对佛学一脉虽多有研究,但着实谈不上喜欢,即使见了,想来也是诸多尴尬,大和尚就不必套近乎了……”
她嘴里说着,心中却道,如果真是父亲来了,不暴打你一顿就算好的了,就你这水平,还想和他交流?真是痴人说梦!
秦鹏一直站着没说话,这会儿才开口道:“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告辞了……”言罢转身,就要离开。
老和尚出声喊道:“这位公子且慢。既然相逢,总是有缘,何不进寺一叙?我看这位小施主与我佛甚有缘法,进寺上柱香也是好的。”
不待白轩说话,秦鹏便转头,冷冷的说道:“秦某此生只跪父母,从不跪天地,既然无此心,即使上柱香又能如何?”
梵虚目光一变,这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公子虽然言语偏激,但并无一丝怨怼之念,而且此人随意往那里一站,配合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竟让人生不起任何反对的心思。他目光沉凝,里面隐隐有光华流动,显见其修为已臻化境,如此年轻的一个人物,当世除了公子而外,并未听闻还有谁能有这等本事,此人究竟是谁?
秦鹏再也不理余人,他转身,边走边道:“除了闭嘴修行,再也不理其余,这种教派竟然也能被世人认可,真是愚不可及。嘿,看那佛陀,一脸的慈悲为怀,可人间疾苦,他又能管得了几分?我真恨不得将其全部砸碎,竟还有人让我去给这等泥胎上香,岂不是缘木求鱼?”
白轩眼睛越来越亮,她听到秦鹏的话语后,连声说道:“不错不错,秦兄此言大善,以后若真要砸佛像,可莫忘了叫上我……”
二皇子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人都没个正经,不禁拂额长叹,心中却是在想,让秦鹏来当自己的老师,似乎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决定!
……
……
万雁塔,始建于秦末,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因为年久失修,而且也并无太多的价值,所以逐渐也就荒废了。秦鹏一行来到塔底站定,二皇子禁不住问道:“先生,您来这里干什么?”
秦鹏笑笑不语,白轩敲了一下二皇子的头,说道:“小孩子不要乱问……”然后转头悄悄问秦鹏道:“秦兄,我观这里阴风阵阵,似乎是个不祥之地,你来这里干嘛?”
秦鹏失笑,马德也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你们在下面稍等,我上去一下,马上就下来……”秦鹏不再说笑,脸上恢复了严肃之色,白轩吐了吐舌头,二皇子还在愣神,马德却是点点头,说道:“少爷,我在下面看着。”
秦鹏点点头,他知道马德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推开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稍一用力便会散架,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此时已近午时,但楼中光线极暗,塔中有风吹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吹过来的,发出阵阵霉味。秦鹏心中暗叹,万雁塔盛极一时,秦朝时曾与阿房宫等齐名,没想到时隔多年,竟已衰败成这等模样。他一路走走停停,看似没什么目的,但实际上他将每一层塔楼的布局结构都已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试图找出最佳的阵枢所在地。
万雁塔高五层,秦鹏行至第三层时,眼睛终于亮了一下,如果计算没错,白虎的阵枢应该就在此处。
他向着塔楼中间走了几步,刚蹲下身,眼中便闪过一抹异色。
“是谁?”秦鹏并未起身,沉声问道。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这人浑身包裹在斗篷之中,说不出的神秘倨傲,但气息秦鹏倒也算是熟悉。他见过这个人,来人正是皇帝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影子,李天易唤其无痕,也不知道是此人的名字还是绰号。
虽然如此,秦鹏并未放松警觉,他淡淡的瞟了影子一眼,问道:“阁下不呆在宫里保护皇帝,来这里做什么?”
影子并未回答,她只是背负着双手,打量了一下三楼的环境,然后就直直的盯着秦鹏,此人能将所有的无礼均化为理所当然,倒也算是一种能力。
秦鹏脸上神色淡淡,好像对面站着的人真的变成了影子,来人如此盯着他看,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会有些情绪表露出来,不管是恼怒、气愤、尴尬或是不自然,但秦鹏脸色却无丝毫改变——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再看我脸上也长不出一朵花来。
过了半晌,影子说道:“你是个有趣的人!”声音嘶哑而且非常难听,感觉就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秦鹏目光闪动,淡然说道:“再有趣也比不上阁下有趣。”
“哦?此话怎讲?”
“实未想到,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那个神秘高手竟然是个女的,这还不有趣?”
影子浑身一震,倏忽退后了几步,声音有些发颤,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
“你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你是个女的,如果没判断错的话,我应该还认识你……”秦鹏仍然是一脸的淡然,心中却有些无奈。
影子沉默,看其动作,好像有些怕了秦鹏。
“柳姑娘,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秦鹏叹了口气,语气中多少有些苦涩。
影子豁然转身,背对秦鹏,她强自按捺下情绪,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当晚皇帝请我吃饭,晚宴过后你第一次出现,当时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仔细回忆了一遍,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你这种装扮,无论任何人见过一面后想必都不容易忘记,我确定我以前是从来没见过你的,但这种感觉很是奇特,当时虽然奇怪,但也并未想太多……直至刚才,你出现后开口说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让我瞬间判断出你应该是个女人,柳姑娘,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一向对于声音和气味极其敏感,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我见过一面,听过一次他的声音,以后再怎么伪装,我一下子就能判断出来,这或者也是种天赋。你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不过无论你再怎么隐藏,你身上的气味却是改变不了的,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你和我接触的时间也长,我如果再判断不出影子就是你,那真是白活了……”
柳如烟急促的喘息了几声,她真的有些被惊到了。跟在皇帝的这许多年,她也曾见过不少形形**的人物,其中不乏聪明如妖魅者,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认清她的身份。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将自己包裹在斗篷之中,除了当初的承诺外,更多的是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和否定,直至遇到秦鹏。
这不但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有着先天的敏锐和对事物的判断,而且他也有能力保护他自己。数百年以来,她的家族一直都是以护卫皇帝的安危为第一要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得上是一种诅咒。祖母如此,母亲如此,到她这代依然如此。
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她也习惯了这样枯燥单调的生活,只是秦鹏以一种突兀的方式进入了自己的视线,柳如烟才发现冷漠有如自己者竟然也能产生某种心动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有些畏惧,但也有些向往,不得不说,和秦鹏相处的那段日子是自己这些年来最为快乐和开心的。
遗憾或者说可惜的是,日子终将继续,她也不得不继续回到皇帝身边做一个影子。与母亲相比,她是幸运的,至少有自己的名字,偶尔在闲暇的时候也能有点自己的时间,而且当朝皇帝李天易与先帝相比也显得大度和开明了许多,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很平静的生活下去,一如既往,但自从遇到秦鹏后,自己心中便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平静。
和柳如烟相比,秦鹏明显平静了许多,但也只是表象。他两世为人,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没想到竟然和皇室有着诸多的干系,当然,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成问题,只不过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令他有些在意的是柳如烟对自己的态度,刚才明明已经认出了她,被戳破身份后她依然有些冷漠,作为初恋来说,男人十八和八十并无两样,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不冷不热,秦鹏心中便隐隐的有些不快。
而此刻,他除了这些情绪意外,也多少有些疑惑。马德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守在塔外,按理说不应该有人能够轻易的上楼,那么柳如烟是如何上来的?要说她早就藏身于塔内,秦鹏是不信的,在探查这个地方的时候,秦鹏神识全开,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到自己的身边来,莫非塔外发生了什么事?
柳如烟不说话,秦鹏便也不再多言。这多少有些小孩子式的赌气。秦鹏心中虽然多少有些挂念白轩等人,但也并不怎么担心。这里是京城,而且对于马德的身手他有着相当的信心,既然如此,或许是马德有意将柳如烟放进来也不一定。
一念至此,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个老仆人看似木讷,但心中明镜也似,恐怕柳如烟的身份他比自己更早发现,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和她的关系马德全都看在眼里,想来是有意撮合也说不定。
“看来我那位老仆人对你的印象不错!秦鹏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掏出刻有虎像的石头,和前几次一样,他咬破中指,然后将血液涂抹于石头之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沉默着将玄石压进塔中。
柳如烟此刻已经转头,秦鹏的所有动作她都看的一清二楚,但并不明白。
“你在干什么?”她下意识的问道。
“好玩,呵……”听到影子终于恢复了她原本的声音,秦鹏笑着答了一句。
柳如烟白了她一眼,转瞬发现秦鹏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她心中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两步扶住秦鹏,急声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秦鹏任由她扶住自己,女子特有的体香淡淡的进入鼻腔,她浑身柔软,不是影子的柳如烟再也无法维持冷漠,仅仅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已然透露出她的心思,即使对于感情再如何迟钝,秦鹏也能感受得到女子对自己的在乎。
二十多年以来,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亲密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面前的这个男子拿走了自己太多的第一次,不知为何,当她看到秦鹏脸色如此苍白时,自己心中便隐隐的有些疼痛,她喜欢看着这个男人的笑,他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的某种独特的魅力,喜欢听他安静的说话,喜欢他所讲的每一个故事,喜欢他做的每一种吃食,不知何时起,秦鹏在自己心中留下了太深的痕迹,两人之间均未明说,但心中相互牵念已是事实。只不过女子对于秦鹏了解也仅仅局限于一些道听途说,对于秦鹏详细的情况她并不知晓。说来也是,关于秦鹏的一切,就连秦大义都有些糊涂,更别提其他人了。
她只是知道秦鹏乃一介书生,家中倒是颇为殷富,他父亲秦大义是个商人,母亲早亡,家中有妻子,从前段时间的接触来看,秦鹏此人对于经史一类颇有见解,而且自有主张,为人诙谐风趣,文采出众,更兼医术高明。从此人的一举一动来观察,他好似也练过武,不过多是些强身健体一类,想来武学方面并没有多么高深。至于外界传闻跟在他身旁的那个老仆人就是传说中的流云一事,柳如烟并不是很相信。她私下也曾旁敲侧击的试探过几次,那个名叫马德的仆人也就一普通人,想来传言多有夸张不实之处。说来也是,像流云这种人又怎会充当一个书生的仆人?
柳如烟的身份和使命注定了她这辈子只能孑然一身,孤苦终老,所以对秦鹏尽管已有相当的好感,她却是极力抑制,直到看到秦鹏脸色不对,这才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秦鹏轻咳了几声,笑着摇摇头,在柳如烟的搀扶下,两人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秦鹏开口道:“说说吧,我对你还真有些好奇,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成了皇帝的贴身侍卫,你家里人呢?”
柳如烟轻轻的摘掉斗篷上面的兜帽,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她凝视着秦鹏的脸,良久悠悠叹了一声,说道:“我早已没什么家人了。十年前母亲病逝,将这副担子交给了我,保护皇帝是我们家族历代的传统,我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们家的规矩一贯如此,母亲没见过外公,我没见过爹爹,想来祖母也是一样。给人的感觉好像是随便找男人,只要能延续香火就行,呵,说来你也许不信,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牵一个男人的手……”
虽然心中多少已有些猜测,但听得柳如烟如此说,秦鹏还是感觉出了一丝伤感。对于一个见惯了生死的人来说,旁人的喜怒哀乐很难引起他的共鸣,但柳如烟是他在乎的人,心情自有太多的不同。
布置阵法虽消耗太多,但秦鹏随着时间的递增,修为日深,所以没多久他脸上就恢复了血色。两人坐下后并未多做交谈,只是很有默契的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隔了半晌,秦鹏正想开口问问柳如烟是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的,而且她今天竟没有陪在皇帝身边,是不是有什么要事要办,突然发现柳如烟脸色有些变化,紧接着,三声极为嘹亮的爆鸣声突兀的响起。
“出事了……”柳如烟霍然站起,随手拉上斗篷,略一犹豫,然后拉起秦鹏的手,飞也似的下楼。
唐一千零四十八年,北狄首领耶律延光亲率铁骑十二万,悍然叩关,墉州守将张之横战死,副将刘铁鹰宁死不屈,力竭而亡,守兵两万八千人尽皆被屠,四千人被俘;同一时间,南方白齐董云四大家族尽皆举旗,要脱离大唐自治,钦差大臣刘能辉被扣于异族,原本押解往朝廷的岁贡被南蛮一抢而空。消息传到京城后,朝野震惊,皇帝李天易大怒之下,御驾亲征,史称“南凌北乱”。
战争,再一次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