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鹏微楞了一下,才想起今天是反攻的日子。昨晚练功熬了大半个晚上,事后又和公子等人说了半宿话,这会儿还觉得有些困,这也是修习梵离十八转玄功的后遗症——嗜睡。根据前世的经验,这种情形至少还要持续三个月左右。
众人都是静声敛气,皇帝李天易也是全副武装,身上穿着厚厚一层盔甲。和外界传言大唐皇帝好女色而无制并不相同,秦鹏第一次发现李天易竟然也是个军中高手,光看他一身甲胄,手提那柄重量不下于四十斤的长矛就知道,这个常年处于深宫之中的当今皇帝于征战一途并不陌生。
他骑一匹枣红色骏马,身后数万人刀枪戟立,一股莫名的威压自他身后传来,大唐兵将甲天下,盛名之下,果然无虚。若不是这次需要对付的并非常见兵种,想来凭着如此阵势,唐人早已夺回了墉州城。
秦鹏并不知病,但他会望气。唐营之中到处充斥着一股肃杀之色,士兵们神情坚毅,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全是战意,无丝毫其它情绪,与铁骑中人的面无表情不同,唐兵的这种气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铁骑更为可怕。
在历来的练兵中,将领们都会给自己属下的士兵灌输这样一种理念——唐人战无不胜!牺牲是伟大的,逃跑是可耻的,这种无意识的潜移默化一代接着一代,在不知不觉中,几乎每个唐兵都怀有一种信念——身为唐人,必须每战必胜。
秦鹏心下暗自惊叹,不管在什么时候,他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大战在即,就连齐天傲这等人物脸上也不由得严肃起来,公子等人虽然不至于紧绷着脸,但与平日里相较,也变得正经了许多。
唯有秦鹏,在平静的背后,总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好在他并非唐兵,否则肯定会被所属长官骂死。
秦鹏环顾四周,年仅十岁的二皇子也是身著戎装,在看到先生的目光转向自己时,下意识的弯了弯腰,行了一礼。秦鹏对着他笑了笑,随意的挥挥手,说道:“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那就按原定计划行事吧。只是需牢记一条,一定要将敌人引入阵中,一旦他们入阵,你们就赶紧后撤,没必要做无谓的伤亡。”
李天易点点头,喝道:“秦公子的话,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
“谨遵秦公子号令!”数万人异口同声,就连秦鹏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秦鹏带着其余八人走向阵中,皇帝一声令下,众将士发一声喊,便朝着墉州城疾奔而去。
此时此刻,墉州城内的大单于耶律延光也正在为澜沧月等人践行,他手持一只硕大的酒杯,对着澜沧月道:“先生此战意义重大,胜固然好,即使败了却也无妨,只要留得姓名,来日方长。我与先生相识之日甚短,却是一见如故,还盼望先生此次回来后,某还能尽可能多一些的聆听先生的教诲……”
澜沧月眼中露出一抹感动之色,此人虽然天性凉薄,但对于耶律延光如此器重自己,仍是心中有感。
他微红着眼睛,说道:“单于放心,唐营的虚实我等已经摸的清清楚楚,除了传闻中的公子有些难缠外,余者皆不值一提。此战我已准备了三年之久,万无失败之理,单于且请宽坐,待我取了李天易的狗头,再来和您畅叙……”
“沧月不可轻敌,昨晚听闻唐营之中曾传出一阵清亮的啸声,易姑娘也说有高人在练气,你此次出行,仍是安全第一……”
一个人能够成就大事,必有其非凡的一面。对于耶律延光,且不论此人的文治武功,单就心胸来讲,北人再无出其右者。
澜沧月此人为人狭隘而且极度自私,别人稍有拂逆他的意愿,他便会力斩此人于刀下,而且他好大喜功,稍有点成绩就会喋喋不休,善钻营,眼下有不少北狄将领都和他称兄道弟,贪财,好美色,几乎人类的所有缺点在此人身上都能够找到。
但即便如此,耶律延光对此也都是视而不见,只要能够征服大唐,让北人摆脱千年来的窘境,些许屈辱算得了什么。所以,他对澜沧月心中虽然厌恶到了极点,但在临出行之际,却也表现的言辞拳拳,甚是关切。
“单于,某非自夸,别说帐下这十数万儿郎,便是某自己,于武功玄学一途的修为,并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要说普天之下能有人困得住我,嘿嘿,怕是此人还未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呢……”
说是如此说,但澜沧月心中却也多了一抹警惕,随后又想起数十年前自己在那个人手下所受的折辱,他便感到脸上一阵发烧。
他自己心下明白,天下之大,能人何其多也。即使自己修炼一辈子,也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不过北人大多头脑简单,随意糊弄一下,也没人戳破自己,更何况,眼下自己身后还有军师的扶持,普天之下,自己哪里去不得?
对着单于拱了拱手,澜沧月不再多言。翻身上了战马,从怀中掏出一面小旗子,随意挥了挥,数万人便如潮水般跟在他身后朝着城门走去。
耶律延光目送着澜沧月一行渐行渐远,转头向着白纱妇人道:“易姑娘,澜沧月此行能否有所斩获?”
名唤易姑娘的白纱妇人摇摇头,说道:“连隐匿了千年之久的铁骑这次都出动了,澜沧月此行没有任何胜算。昨晚发出啸声的也不知是什么人,能够令元气如此波动,就连神将大人想来都无法做到,毕竟他们下世后也要遵循这个世间的某些规律,军师大人对于此战的预估有些……”
耶律延光沉默半晌,复又接着说道:“这也不能怪军师,谁能料到横行一时的铁骑竟然会复出?别说是军师,就连易姑娘你不也没算到么?再说,唐营之中隐藏着的这名高手究竟系何人还都是个未知数,或者就是公子本人呢?”
易姑娘沉思半晌后再次摇头,说道:“不可能。公子的身手我是见过的,虽然并未能直接和他交手,但此人还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至于传说中的另外两人,江湖传言倒是越来越神,但我想他们既然和公子齐名,能力想来应该相若,差别并不是很大,如此一来,大唐境内竟然还隐藏着另一个较之公子修为更为深厚的高手,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并非什么好消息,要尽快通知军师才好。”
耶律延光目光一凝,沉声问道:“若真如易姑娘所言,那我们就没有丝毫办法了么?”
女子虽然被白纱蒙着脸,但此时却能够让人感觉得到她脸上带着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她低下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良久才缓缓说道:“千年前,有圣人白天愁横空出世,当时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间,所有有名有姓的高手几乎全都败在此人手下,但他似乎对此并不满足,后来传闻他以一人之力登天而战,结果到底如何却是没人说得清楚。
不过至此之后,佛道两派以及所有笃信神灵的教派庙宇全都毁于一旦,白天愁也不知所踪。
此战过后,国家政权崩裂,盗匪四起,民不聊生,后天降大火,也不知道烧死了多少人。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可以说,千年前的那一战对于人间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
此战过后不久,出现了‘一苍龙、二北海、三青山’三位绝世高手,尤其是苍龙,据说其实力不亚于白天愁,这三人联手发布了一条声明,那就是,迈过清越之境的高手不得参与人间之战,如违此令者,三人将合而杀之。至于什么是清越之境,谁都不清楚,想来应该修炼到某种层次后所展露出来的强大境界。
这条铁律一直存在,只是千年以来,能够到达清越之境的高手实在太少。十年前,天山大战,当时号称天下武功第一的卜鹰据说已然踏入清越境的门槛,此人仗着武学高深而四处作恶,光是死在他手中的世家子弟便超过百人。
江湖震动,当时还未有多大名声的公子、萧楚寒和流云三人,合力击杀卜鹰于天山之上,此战血流成河,参战者大部分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经此一役后,公子等三人才被世人所认识。
事后曾有多个门派对这三人明察暗访,想弄清楚这三个人的来历,后来天机门在经过大量繁复的排查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公子等三人正是苍龙、北海和青山的传人。若非如此,这三人便绝不会有此等修为。紧接着萧楚寒便放出话,若有身怀绝技而为祸民间者,便是他三人的公敌,一旦听闻,就会得到他们三人的联手追杀。
内容虽于千年前传下来的那道铁律有些出入,但大体意思相同。此后,江湖至少平静了十年,而圣人白天愁、苍龙、北海、青山以至于后来的公子、萧楚寒以及流云等人,从地域上来说,全是唐人……
大单于,我之所以给您说这些,是想让您在接下来的决策中有个明晰的认识。
大唐建国已有上千年之久,其底蕴之深厚,人才储备之完善、隐藏高手之多,天下没有那个国家或部落能够和它相比。
对于澜沧月用如此邪恶之法召集士兵,我历来是持反对态度的,铁骑的复出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澜沧月动用上古异术制造大量不死人,这种做法本身有违天和,即便是军师大人对此也并不赞同。
就算没有铁骑,难道您就认为大唐内再没有人能够对付得了那些不死士兵?此次出行前军师就告诉我,想要颠覆大唐,必须要让其内乱,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仅靠武力,是绝对征服不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
耶律延光紧皱眉头,他并非莽夫,只不过在亲自检验了澜沧月制造出来的不死兵团后,他信心大增,不顾军师等人的反对,一意孤行,执意南下,到现在,竟是进退维谷。
虽然此战还未开打,他也已经料到了结局。有了铁骑的参与,这场大战的胜负天平已然严重倾斜,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唐营中竟还隐藏着一位谁都不知道的高手,耶律延光曾亲眼目睹过公子以一人之力折服草原诸部落的事,他知道那些修炼到一定层次的高手不亚于一支军队,唐人历来奸猾无比,有这等阵势,竟然还能在城外驻扎好几天,李天易啊李天易,你可真沉得住气。
其实耶律延光这次倒是有些高估大唐皇帝,铁骑和秦鹏均是昨天才抵达军营,在此之前,朝中将士对于不死军团,也都是毫无办法。
且说澜沧月带了一众不死士兵直奔城门而来,早有士兵放下吊桥,这些人便一拥而过,和别的兵团不同,这些由活死人组成的兵团从不骑马,出行之时也无丝毫声音,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团乌云被狂风吹着朝某个方向急速扩散,他们比一般的士兵更为有序,原因无他,这些人只听命于澜沧月的旗子和号角,动作整齐划一,而且所行速度极快。
原本凭着墉州城的天险,倘若坚守,唐人要想攻下此城,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但澜沧月此人极为高傲,而且他深信**根本就不是这支不死军团的对手,这几天以来的稍许接触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这次他不听副将的劝阻,毅然决定在宽阔的场地给唐兵一个深刻的教训。
说起来豪言壮语,但实际上澜沧月也有自己的苦衷,这些活死人看着厉害,其实并不灵活,而且嗜血如命。城中的那数千名俘虏最近几日以来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没有血的情况下,即便是他也无法完全掌控这支军队,如果放任这些东西守城,别说是外面的**,城内的守兵之间就会闹出大乱子。对于澜沧月而言,城外决战才是最为理想的场地所在。
唐兵中有不少骑兵,在这几日的接触中,许多唐将都发现要对付这等不死人,唯有骑兵才能克制。所以,此次出战,除了三万步兵外,还有一万余人的骑兵。
两边似乎有了某种奇怪的默契,唐兵在皇帝李天易的亲自率领下,来到墉州城下,却并不攻城,而是严阵以待。城门缓缓开启,澜沧月带着手下的不死兵团径直而出,双方在距离百米的地方站定,相互凝视了一眼,然后李天易和澜沧月同时举剑,双方兵士便如潮水般汇聚,紧接着有血花开始翻滚。
不到盏茶功夫,唐兵死伤惨重,李天易优先率兵而逃,澜沧月脸上出现一抹红晕,他大喊一声,朝着前方猛一挥旗,大军便朝着李天易追去。
那些不死人此时闻到鲜血的味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紧跟在澜沧月身后,大步追向唐兵。
秦鹏目光何等犀利,他看着带头那人一步步朝着大阵走来,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全都清楚,经过后来齐天傲和那个神秘女子的对战,想来北狄大营中对于铁骑复出一事怕也早已知晓,按照他的推论,今日一战应该也只是双方的相互试探,为何对方竟倾巢而出?难道耶律延光对于这些不死人真的如此自信?
铁骑成名千年,就算耶律延光不知道,但他手下一定有人知道铁骑之名,既如此,他还能放胆让人率领这些不死人前来,要么就是自信的过了头,要么就是有意借他人之手除掉不死军团。
秦鹏瞬间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心中叹息,却并未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心里。虽然不是完完全全的唐人,但对于这个国家、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与刚来时相比,秦鹏有了更多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他喜欢这里,喜欢唐人朴素而彪悍的作风,在听闻墉州城破后数万人被杀,秦鹏心中便有些怒气,只是他一向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今天,他不介意让来犯之人好好的喝上一壶。
在路过秦鹏时李天易有意无意的看了他一眼,秦鹏对着他点点头,齐天傲目光冷峻,公子等三人神色淡淡,唯有大将军洪光远、偏将军刘汉两人目光中露出刻骨的仇恨。身为军人,在得知同胞被如此残忍的杀害后,他们很难平静自己的心神。
不知不觉间,澜沧月所率兵团已完完全全的进入到秦鹏所布之阵中。眼看着李天易如丧家之犬般逃跑,澜沧月仰天发出一声长笑,他大喝道:“李家小儿,如今可知某的手段否?”
李天易并不答话,只是埋头狂奔,澜沧月怪叫一声,心说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正想挥兵继续追赶,唐营中却缓缓的走出一队身著闪光铠甲的军人。这些人全身都包裹在明亮的铠甲之中,在太阳的照射下,他们全身都泛出一股逼人的光芒。
有一人缓缓从人群走出,此人骑马,手握一柄军中并不常见的方天戟,看到澜沧月后,他持戟问道:“来者何人,某手下从不死无名之辈。”
澜沧月脸色阴晴不定,他并非愚蠢之人,来人紧紧凭着一把方天戟,遥遥一指便有偌大的威势传来,在那瞬间,自己的呼吸都为之一顿,可见绝对是个高手,其修为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犹有过之,大**中什么时候又出了如此猛将?怎么情报中并未提及?
“我是单于帐下第一高手澜沧月,对面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银甲战士哈哈大笑,说道:“某铁骑百人队队正孙行,你死到临头,竟还妄言什么第一高手,嘿嘿,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澜沧月心下一惊,铁骑?传说中的铁骑竟然出现在唐营?为何单于先前并未说及此事?联想到临行前耶律延光假惺惺的那些话以及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心下一沉。
当时他还为单于的那番话感动的有些想掉眼泪,此刻才想起来,原来从一开始耶律延光就打定了主意让自己来送死,对于将死之人,谁会吝啬讲一些动听的言语?澜沧月心中越来越寒冷,他再怎么高傲,再怎么自信,也不认为自己就有能力和传说中的铁骑相抗衡。
耶律延光啊耶律延光,你这个卑鄙小人,枉老子这么信任你,还为你制造了如此一支无敌的军团,谁能想到你竟然转手就把老子给卖了。
澜沧月此时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但眼下并非抱怨的时候,无论怎么说,今日先保的性命再图将来——毕竟自己手下还有十万不死士兵,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退一万步讲,就算铁骑真如传闻中那样神,想要战胜他们是很难,但要逃命,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不过澜沧月注定这次要失望了,因为还不等他再次答话,眼前突然一黑,原本站在前面的铁骑诸人以及那个自称孙行的铁骑百人队队正全都不见了,自己所能看到的尽是一片风沙走石,耳边隐隐传来烈风的嘶吼以及副将临死前的惨叫声。
秦鹏的九玄大阵已然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