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火把挥动,密密麻麻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秦鹏皱了皱眉,那个山贼中带头的中年男人却是脸色大变,不过看起来并无多少恐惧之色,只是神情间充满了悲愤。
“朝廷不管我们的死活,这些贪官逼得咱们上山为贼还不罢休,竟然还想赶尽杀绝。乡亲们,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咱们和他们拼了……”
众人全都是一脸的激愤,在中年人的鼓动下,他们红了眼睛,紧紧手中的农具,就想冲下山去。至于秦鹏等人,早都被他们抛在了脑后——此时已是生死攸关,谁还会惦记那几匹马?
秦鹏摸了摸鼻子,喊道:“且慢!”
转头又向车夫说道:“你先下山阻一阻,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我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来办点事。”
那车夫也不多言,只是沉默着点点头。转身,几个起落已然不见了踪影。
本来这个手提铡刀的中年汉子在秦鹏唤住他后还有些不满,待看到车夫如此身手时,他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浑身冰凉。
还好自己等人一开始并没有想着害命,倘若不然,光是那个车夫一人,自己这些人恐怕都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我大概能够明白你们现如今的处境,你们人少武器少,又没经过多少训练,加上终日吃不饱饭,体力已是极度虚弱,就这样冲下去,和送死无疑。我有个建议,你们如果相信我呢,就挑出几个体力比较好的汉子听我指挥,我保证,在不伤一人的情况下帮你们安然渡过这次难关……”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年轻人喊道:“看你也就一小白脸,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那大汉狠狠瞪了一眼刚说话的年轻人,沉默半晌后点点头,说道:“若这次你真能救下乡亲们,我赵四这条命便卖给你了……”
秦鹏摇头苦笑,但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
山下,车夫已经抵达了官兵外围。他俯下身稍作观察,便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土,施施然朝着中间那个骑马的将军走去。
“站住,什么人?”有士兵持戟挡住去路。
“告诉你们大人,就说京城公子派人公干,想要求见!”
车夫背负双手,一脸淡然,好似对眼前近在咫尺的武器视而未见。
“什么京城公子……公子……呃,公子?!大人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那士兵一开始懵懵懂懂,只不过稍作思考便反应了过来。一听是公子派人公干,他不敢怠慢,一路小跑朝着那个骑马的大将跑去。
那将军身边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他仅着一件布衫,神情自若,骑一匹纯白色骏马,看其打扮应该是军师之流,而且在军中位置应该不低。
听到小兵的回报,那中年文士身子一晃,差点摔下马背。他再也无法保持镇静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他对那个一脸惊疑不定的将军说道:“大人,下官觉得这应该是山贼们的诡计。您想想,京城距离这里千里之遥,哪能那么巧就遇到公子的人?更何况,像公子这样的人又怎会指派一个如此寒酸打扮的下人?”
那将军脸上阴晴不定,对于他这个层次的人来说,传说中的公子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更何况,这天下又有什么人敢随意冒充公子的手下?
其实在小兵报告这件事的瞬间,他几乎就已经相信来人真的是公子的人,只不过这件事原本就是自己这方的人理亏在先,如果公子得知此事,照他以往嫉恶如仇的做法,自己这些人怕是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那依董先生的意思?”
那中年文士这会儿其实也是心中忐忑,他其实和这个将军的想法差不多,在听到兵士的汇报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相信了来人的确是公子的手下。只不过在这件事中,他比这位将军担的干系还要大,现如今唯有拉着他一起下水,将来即便是事发,自己还多少有些回旋的余地——法不责众嘛。
“既然知道这个人是山贼冒充的,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直接杀了了事……”
文士说着做了一个下砍的手势。
将军不言,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建议。
车夫远远的站在军营外,但他的眼光何等犀利,虽然听不见对方在说些什么,只不过却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的动作。就在那文士做出下砍的手势时,车夫目光一凝,陡然展开身形,直接朝着这两人冲了过去。
士兵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已经没有了人影,还在疑惑间,就听到军中有人大喊:“董先生遇刺了,抓刺客……抓刺客……”
对于那个将军,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自己只是公子的一个仆人,如果杀了他,想来公子那里会有些为难。但那个文士,看其打扮并非朝廷中人,极可能是哪个大人手下的一名幕僚,杀了也就杀了。
秦公子让自己阻止这些人上山,他本不想出手,只不过那个中年文士看起来对于这个还不知道姓名的将军影响力颇大,所以自己顺手将其杀了,想来应该并无太多的麻烦。
车夫一边这样想着,脚下却也并无丝毫迟缓。他左奔右突,只要有人挡路,随意便是一拳,在这个数百人的中军大阵中,犹入无人之境。
这样奔行了一会儿,算着应该早就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车夫这才双臂一阵,仰天发出一阵长啸,大笑着突出重围,那些兵士竟然没人敢去追赶。
这名将军名叫齐江鸿,是昭通边防军的一名偏将。昭通知府朱海俊是他的表姑夫,今日一早接到表姑夫的来信,说是昭通境内的这座无名山中有盗匪作乱,让他帮忙去围剿。
本来此事应该是先通过将军彭君逸的命令,他才能出行,只不过彭君逸自年前便一病不起,边防军内部于是分做了两派,一派以偏将军元芳为尊,另一派便是自己了。
其实对于无名山所谓的“盗匪”一事,他也多少有些耳闻。所谓“盗匪”,还不是那些吃不饱饭的苦哈哈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落草为寇,为的也只是混口饭吃。
他本不打算去,但耐不住表姑的哭求,这才带了人上来围剿。那个姓董的文士是表姑夫的幕僚,深得表姑夫信任,此次便也一起随行而来,谁料到一个照面便让人给杀了。
齐江鸿回想起那平凡中年人的随手一击,至今心有余悸。昭通边防军战力原本就不怎么强,这几年下来,因为疏于训练,也就比普通的民团之类稍强一些。
以前自己还是挺自信的,因为军中除了死对头元芳,其他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这次见识到刺客的身手,他才明白,自己真的是井底之蛙了。
即便如此,对于对方视自己如无物这般羞辱,他心中也是充满了愤怒。所以在看到刺客大笑着从容离去后,他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命令兵士强行攻山。因为这件事动静闹的不宜太大,所以没办法防火烧山,如若不然,自己早就下令焚了这片山林。
军士经过刚才那个中年人的一番冲杀,自己这方折了十多人,但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到,那刺客下手也甚有分寸,受伤的几个人不是断了腿就是断了手,尽管失去了战力,但性命无忧,很显然是对方手下留情。
经过这次打斗,士气已然十分低沉,只不过齐江鸿相信,即便是自己这方士气再怎么低落,要对付区区数百人的普通山民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在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如果这次不借着这个机会除去那名刺客,自己以后的日子想来会很难过。
一路几乎是地毯式的沿山路搜索,但一直搜到山顶,别说是人,即便是鸟兽也没见到几个。
齐江鸿心下惊疑不定,自己在傍晚的时候曾派人打探了一番虚实,知道这些山民就藏在这座并不是很大的山林中,要说多少漏掉一些漏网之鱼他并不奇怪,但一路走来,竟然连一个人都没看到,这就不得不让他感到有些脊背发寒: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
其实这些山民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草丛中静静的坐着,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官兵们就是看不到他们。
“秦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领头的汉子这会儿对秦鹏已经是心服口服,眼中更是隐隐的透露出一丝恐惧。
秦鹏微笑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些不登大雅的幻术罢了。这里地形特殊,山上又长满了树木,倘若不然,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这样一座阵法,要费不少功夫,不过好在危机已经过去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中年人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这样混日子呗。我们这些人已经上了昭通的通缉榜,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追捕,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困守这里,好歹即便是死了,也有个埋骨之人不是?”
秦鹏也是叹了口气,说道:“这真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那车夫此刻就呆在他身旁,白萱也是睁大了眼睛问道:“秦兄,难道就不管他们了?”
秦鹏还未回答,车夫便又问道:“主人,用不用将此事通知公子,让公子来处理?”
秦鹏摇摇头,说道:“明天咱们便能进城了,我倒想亲自去看看这个昭通的知府……”
白萱眼睛一亮,说道:“秦兄,别忘了叫上我,整人这种事,我最拿手了。”
秦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小姑娘便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看来公子说的没错,秦公子果然是大善之人。”
那车夫说这话时由衷的流露出了一丝钦佩。
“大善算不上,只不过这件事既然让我遇到了,就不能不管,总归也是顺手为之,又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叹口气,秦鹏仰头望了望天。天空已然发白,看来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