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在进临安城之前,李默兰还敢对十两银子不屑一顾,那么在见识到大城市该有的恐怖物价之后,书生衫的少年郎愈发的省吃俭用,哪怕是这十两银子的住宿费用依然肉疼不已,毕竟初来乍到的他们并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随意的凑合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李默兰就带着秦礼走出了客栈的大门,准备寻一处中介行,让那里的人帮忙介绍一处房产。
外面的天空蒙蒙亮,温度低的吓人,也不知晓是不是昨夜飘雪了,反正早上一出来满地银白,那些霜雪远比其他地方的霜雪要厚实,覆盖在屋檐上,青石板路上,以及那些柳树空荡荡的枝条上。
李默兰运转了一下真气,滚动青衫,倒是暖和了一下身子,一旁的秦礼倒是打了一个冷战,李默兰也没法把自己的书生衫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只好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把自己的真气缓缓的渡了过去,就当是帮她取取暖了。
骤然被身旁的俊逸少年握住了手,明明年纪要大上不少的小姑娘一惊,还没等她如何羞恼,就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顺着手掌涌入自己体内,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惬意的呻吟一声,鼻音软腻好听。
出了客栈走在街上,临安城的大街上早起的人实在不少,即便是这种大冷天依然有很多摊贩早早的出来挣钱,毕竟是临安城啊,不日夜为了生计奔波,普通人家怎么生活的下去?
随便寻了一个早起晨练的老大爷问了问,便得知了中介行的所在,这个老大爷是地道的临安城本地人,古道热肠,见这姑娘少年似乎是外地来客,顺便还絮絮叨叨的科普了很多关于临安城居住该知道的注意事项,比如那些仙人要怎么分辨啦,比如那些地方不能贸然过去啦,比如哪家的饭馆价格便宜又好吃啦,比如哪家的青楼价格亲民啦……
在说最后一个的时候老大爷的神情蓦然的变的相当那啥,本来是一个慈祥的老大爷,突然就变成了猥琐老汉把李默兰着实吓了一跳,拉着秦礼慌忙道谢离去,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老大爷还慈眉善目的冲他们挥手道别。
“那老大爷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风流人物。”
走在临安城最为宽阔的怡长街上,李默兰做出了这个判断。
临安城有一条非常宽阔的街道,贯通东西,直通最东边,也就是道门的外门——悟道院的方向,是临安城最长最宽阔的街道,名为怡长街。
满是白霜的怡长街是完全用黑石铺地的而并非青石板,清晨路过此地,冬日雪白的霜花遮挡不住那些黑色的地面,站在怡长街的正中央看过去,整个街道仿佛黑白二色的领带,被系在了临安城的胸口,长且直,黑石与白霜相互交错。
在遥远的路的尽头,李默兰隐隐的看到了一些连绵成群,仿佛宫殿一样的楼阁。
怡长街的尽头,便是悟道院,是道门的外门弟子所在的地方,也是他三个月后要去考核的地方。这一片玉宇琼楼,占据了临安城东城很大一部分地方,仿佛是临安城内重新建造的小小城池,大的不可思议,也是临安城居民心目中的圣地,能够出入那里的人,无一不是真正的仙人。
“下雪了。”站在怡长街的道旁,秦礼有些惊讶的看着天空,露出笑容。
前段小寒日,天空飘了一些雪花,但是终归大不到哪儿去,欣赏欣赏也可以,距离真正的鹅毛大雪差距不小,落地即融。而今日已然临近大寒,此刻的雪才真正有了所谓大雪纷飞该有的样子,并没有弱了以往那些年临安城雪花零落的士气,白色的雪片大若落叶般飘下,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地面上的寒霜之上就覆盖了更加厚实的一层积雪,照这个速度,一些晚些起床的人出了自家门,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扫雪了。
李默兰和秦礼都没有伞,不过现在这意境倒是诗情画意,也用不到撑伞,任由这些晶莹的雪片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手心中,凉凉的,画面像春日里临安城内漫天飞扬的柳絮。
那些路旁的杨柳虽然是临安城的一大特色,但是凛冬之日自然看不到春风吹又生的满街翠绿,空荡荡的枝条上还有很多被孩童折断过的痕迹,更显得苍凉。这些从天空飘落的雪有一部分落在柳树的身上,看上去若柳叶开银镝,顺着怡长街连绵往街道尽头的悟道院,似两排银墙素裹。
街道上的行人对于这些从天而落若白色精灵般的雪花并没有如姑娘少年这般的惊喜,相比之下,这些在临安城年复一年见到大雪纷飞景色的老百姓们更加关系的是这些大雪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比如门前的积雪究竟要扫几次,天寒路滑会不会有拉车的马无意中滑倒,比如天气愈发寒冷他们是否需要再增添更多的衣服。
所谓白霜铺地,瑞雪飞舞中的诗情画意往往只存在于清流士子闲人逸客趣÷阁下无痛呻吟的文章诗词中,真正的俗世俗人少有心情关心这些,在他们眼里天寒地冻的日子最舒服的不是煮酒观雪论天下英雄,而是自家温暖的火坑以及热腾腾的新茶。
“走吧。”
李默兰看了一会儿雪,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便扭头说道,然后不顾大姑娘的抗议,拽着她的小手就往另一条街走去,目前也就城南还有一些地皮可以买到,价格虽然不好估测,但是却是唯一的选择,中介行也在那一块儿。
两个人掉头向着怡长街的另一个方向走去,然后再转弯就可以顺着街道直走入城南。
有风迎面吹来,这些风雪夹杂在一起,有些寒冷,对于一般人而言更是刺骨。
李默兰又传了一些真气给秦礼帮她暖身子,这丫头虽然穿的比书生衫少年郎要厚实许多,但是身子却怕寒,冷风一吹就浑身哆嗦,全然没有刚刚那种沿街赏雪的怡然。
风雪中,有一抹黑色吸引了李默兰的注意。
这一抹黑色自然是一个人影,浓郁的黑与四周纯白的雪有着鲜明对比,让人不由自主的会看过去。
李默兰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女子,面容没有第一时间看清,只知道她黑色的裙摆很长,长到拖地,手里还撑着一把黑色的小伞。
穿着这样一个拖地长裙明显就很奇怪,哪有穿成这样上街的,长裙拖地,也不怕弄脏?
黑颜色就更加奇怪了,临安城中少有穿黑色衣衫的人,顶多是黑衣打底,除了夜间行走房瓦上的刺客,少有穿黑衣的人,白雪中这一抹浓郁的黑可不要太显眼。
更何况,她还撑着一把罕见的黑伞,黑伞并非那种廉价的纸伞,看不出什么材质,还算好看,但是这黑色,再配上她的黑色拖地长裙,再配合那些煞白的积雪。
这就很奇怪了吧?
李默兰感觉到了好奇,于是他不着痕迹的瞥了过去,仔细的悄悄的打量着这个迎面走来的女子。
黑伞前倾,遮住了面容,但是那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却流泻下来,看的很清楚,三千青丝柔顺的挂在身后,若发亮的黑色缎带。
黑裙拖地,手持黑伞,外加黑发及腰,若是在夜色里的小巷中,恐怕都无法从黑暗中辨认出来。
但是最奇怪的是,好像没有人对这个女子的打扮觉得很奇怪,甚至他们都没有扭过头瞥一眼这个女子,仿佛只是空气。
李默兰眯起了眼睛,而一旁的秦礼似乎没有看到这个女子,小姑娘睁大眼睛,依然在关注四周的街景。
李默兰不着痕迹的牵着秦礼的手,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那个黑伞前倾遮住了面容的女子,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他们前进的方向是相反的。
于是他们便无声无息的相互交错。
李默兰忍不住扭过头去,看向了这个自始自终都给他带来怪异感觉的女子。
这一霎那,他终于看清楚了女子的模样。
黑色的眼瞳,以及绝美的容貌,仿佛精雕玉琢的艺术品,仿佛陈列在博物馆中的名画。
年龄难以推测,他看不出来,因为他确定对方是一个修道者,那么容貌维持在二十出头的模样,便不能代表真实年龄。
这个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这个黑发黑瞳黑裙黑伞的绝美女子,眼瞳依然平静,但是她的嘴角却不着痕迹的微微一扬。
这嘴角的弧度,仿佛是在窃笑,又或者带了些好奇。
这个细微的动作,李默兰自然察觉到了,于是他的心中悚然一惊。
无数的肃杀与压抑铺天盖地,压迫而来。
他僵在了原地,原本通明污垢的剑心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无穷的恐惧感与无力感从内心的深处用来,让他的双手双腿都冰冷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一瞬间是很快的,那个女子在下一秒就消失在了李默兰的视野里,她平静的撑着黑伞,沿着白雪皑皑的街道继续往前走,黑色的背影逐渐的融入了白色的风雪中,消失在零落的雪花里。
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仿佛什么人都看不到她。
压力虽然消失了,但是李默兰的身体依然僵硬,自然无法动作,脚步也停止,整个人就杵在那儿,仿佛一个雕塑。
秦礼感觉到了他的异状,有些疑惑,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问道。
青衫少年的眼珠子动了动,却没有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
于是她站在那儿,傻乎乎的等着他说话。
李默兰僵在原地,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道多少路人从他身边经过,他才稍稍的恢复了一些,艰难的活动着身体。
他终于回过了神来,瞥了一眼怡长街另一头悟道院的方向,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回想着刚刚那种冰冷的感觉,他用身旁的姑娘无法听见的音量轻声自语道:“不愧是临安城……上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啊。”
在刚刚那个触手可及的距离里,他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在下一秒变成死人一个。
若是那个女子当街暴起出手,李默兰确定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拔出龙象剑,并且触发其中老剑仙留给他的剑意。
在那个瞬间,若是按个黑发如瀑,黑裙拖地,撑着黑伞的女子对他有杀心,他必死无疑。
因此,李默兰的神情很难看。
这是一种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感觉,他发现即便有着龙象剑中的剑意作为杀手锏,他依然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甚至他根本没有机会去用。
他明白,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城池。
“你在叨念什么呢?”秦礼困惑道,傻乎乎的表情倒是可爱。
李默兰摇了摇头。
“走吧。”他说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