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陈谦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当年林见深为他昭雪,给他追封,整理他生前诗集、事迹,万朝云有幸见过那些整理成册的书籍,便知晓他品性高洁,心地纯良。
“民女想与大人一起去,尽一份绵薄之力,不知可否?”她也想做一个日行一善的人,尽量让人生充实饱满,不留遗憾。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陈谦没做考虑便点头了,“其实,本官之所以与你说起这件事,便是想请你帮个忙。”
“大人请说,只要是民女力所能及之事,定不负大人期望。”她很高兴自己对陈谦有用。
“到了你一看便知。”陈谦没有直说,语毕突然想起什么般,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怎把这事给忘了,万姑娘,家里的桃子有些已经成熟,本官摘些作为吃你那些泡芙的回礼。”
其实万朝云都没给陈谦送礼,他吃的那些都是数日前她送去吏部给温继佑,温继佑分给同僚,同僚又分出些给他。
“大人不必客气。”
陈谦不容她拒绝,说罢已奔园子去。
万朝云无奈,只得跟着一起过去,夏智观担心万朝云尴尬,便找话题与她说话,“万姑娘,咱们南陈的桃子可是远近闻名的,每年上门讨桃子吃的人不计其数,大人都舍不得给。”
听这话,万朝云哑然,原来陈谦的府邸被称作南陈,也对,他的府邸在以南的方向,而陈柏昇家在以西。
“能吃到陈府的桃子,是民女的福气。”万朝云诚恳道。
拐过游廊,小径,来到花园,花园是去老夫人院子的必经之所,是以属于往外走,走了一路也没看到陈家其他主子,万朝云有些纳闷,陈家起呢?
她并不知陈家起被他爹派去了外地为官,不过就算陈家起在,加上他夫人,陈家的人丁也太少了吧。
人如此稀少,难怪夏智观生为幕僚,也能出入后院,后院根本就只有老夫人一个人。
“万姑娘,以后说话莫要生疏,上次我说,让你叫我老师,可不是说着玩的。”陈谦伸手摘了个红了半边的桃子递给夏智观,“今年的桃子比往年长得好。”
“如今天下太平,繁荣向上,连桃子都给面子。”夏智观接话道。
“待会出城看看,水稻也该开花了。”他与夏智观一面摘桃子一面交谈,似乎万朝云不在般。
夏智观思考了片刻,“可能还要等几日,不过也有些开了,但想要看到大片水稻花,可能得等几日,大人何不过几日再去?”
“今日得空,今日去,过几日若得空,再去。”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摘了许多桃子,夏智观从旁边提来的竹筐都放不下了。
努力搜寻记忆,却始终想不起来水稻花长什么模样的万朝云忙阻止,“大人,太多了,吃不完……”
“也没了,剩下的还没熟。”陈谦笑道,他拿了三个果子,亲自到旁边池子里洗净,然后递给万朝云和夏智观,“天色不早,咱们得抓紧。”
他赶时间,万朝云便不好再推迟,于是,柳眉和蔷薇合力提了沉沉一筐桃子上马车。
陈谦和夏智观走偏门,两人的马车也极其低调,若不是亲眼看到陈谦坐在里头,她压根不会想到如此普通的马车竟然坐着当朝首辅。
马车里,万朝云吃了口桃子,有些软,很甜,是她喜欢的口感,“好吃,你两也吃。”
蔷薇和柳眉倒也想吃,奈何桃子上有桃毛,是以,只能眼睁睁的看万朝云把比她拳头还要大的桃子吃得只剩下颗小小果核。
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姑娘,到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万朝云下车,首先入眼的便是一片低矮房屋,这些屋子不成院子,看起来陈旧,凌乱,正是人们忙碌的时候,是以房前屋后很少看到人。
陈谦亲自从马车上扛了一袋米,夏智观提着油和菜,万朝云立刻上前帮忙拿糕点,又吩咐柳眉道:“拿些桃子。”
几人从狭窄的小巷进入,拐过有些发臭的石板小路,小路两旁是屋墙,采光不好,有累积的臭水,但前方扛着米的陈谦丝毫不在意。
走了大概一刻钟,终于来到一户农户前,年代久远的门是紧闭着的,不过能听到里边有鸡的叫声。
陈谦腾出一只手叩门,不多会陈旧的门打开了,露出张苍白的妇人脸来,那妇人三十多岁模样,五官端正,但由于太过于憔悴,看起来很显老。
她见到陈谦时,眼睛立刻便亮了,仿佛黑夜骤然遇到了光般。
“您来了。”她咧嘴一笑。
人虽普通,但笑起来莫名有些楚楚动人。
“给你送些米过来,付学呢?”陈谦神色悲悯,语气亲和,破旧的环境,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不再腐朽。
“在。”妇人激动的让出位置,露出正在窗边写字的小少年。
陈谦扛着米进去,夏智观冲妇人笑了笑道:“刘娘子可好些了?”
刘娘子也笑着点头,但面对夏智观,眼里没有光,只有感激,“多谢夏先生关心,好很多了。”
“那就好。”夏智观手里的油是用坛子装的猪油,不比大米轻,手有些受不住了,忙进屋,把油和菜放下。
这时,刘娘子才注意到万朝云,少女一身贵气,软甜可爱,一看便知出身富贵人家,“这位姑娘是?”
“我家姑娘姓万。”柳眉不知为何,莫名的便不喜这位刘娘子。
万朝云微微福身,算是见礼,“冒昧上门,搅扰了。”
刘娘子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恢复正常,“姑娘能屈尊降贵来我这小破屋,便是我的福气了,哪里能是搅扰?万姑娘请。”
也不知为何,万朝云觉得这刘娘子对她莫名有敌意,而且似乎知晓她不是陈谦的家人,应该对陈谦很了解。
屋子狭小,摆件也古旧,但打扫得很干净,墙上还挂着干花,以及一首陈谦的诗,看字迹并非出自陈谦手笔,应该是妇人自己写的,也不知她有怎样的出身和遭遇,竟会写字,且字迹娟秀。
陈谦放下米后坐下来,看小男孩写字,小男孩听不到声音,是以也并不会讲话,但已能认识许多字。
他在纸上写了写了行:“付学感谢云先生。”
万朝云一愣,云先生?说的是陈谦吗?
夏智观看出她的疑惑,忙拐弯抹角提示道:“我们云先生经常帮助这一带需要帮助的人,不必客气。”
在京城不认识陈谦的权贵极少,最底层的人却很难有机会认识他,京城有如此之大,他特意想要隐姓埋名,还是不难的。
万朝云觉得他两心真大,难道就不怕她说漏嘴?
正这般想,陈谦投来信任的目光,像是在说本官相信你的聪明……
陈谦提笔写了几句鼓励的话,便要告辞离开,并未停留太久,但万朝云还是看出了刘娘子极力忍耐的的不舍,反观陈谦,却是一派坦然,谦谦君子模样,眼里没有任何除了悲悯以外的任何情愫。
出了门后,离开小屋,几人上了马车,又一路朝城外去,这回差不多半个时辰便到了。
走下马车,入眼的是大片稻田,绿油油的水稻,稻香四溢,一浪一浪的涌来,日头偏西,金色的暖阳打在整片绿色中,好一副水满田畴稻叶齐的盛景。
陈谦站在田埂上,万朝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瞭望远方,那里是稻田的尽头,又看着他弯腰检查水稻抽穗情况,阳光之下,他的身影伟岸高大,就像为天下百姓撑起天幕的巨人。
“大人,齐穗时,稻香更盛。”夏智观轻轻掰过一枝水稻细细的看。
陈谦沿着田根慢慢走,遇到水稻叶黄,便停下来看很久,遇到有虫子,细心的赶走,这个时代没有农药,他此刻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希望有个好收成。”他期盼道。
万朝云跟在他身后,也蹲下去观察那些水稻,发现好些白色小花从稻壳里开出来,若不留意,定然不知那其实是花。
“原来水稻的花长这样。”她低声呢喃,真是长见识了。
陈谦接着往前走,万朝云紧跟其后,偶尔见陈谦伸手把长得像水稻,但没有稻穗的稗草拔出来,见过几次后,万朝云也认识了稗草,便努力寻找,还真给她找到了一株。
看着手里的稗草,万朝云突然想起四个字——忘恩寡义。
“大人。”她叫住陈谦。
陈谦回头,“嗯?”
“大人,人们种水稻,倾力照顾,水稻回报以稻米,但有时候种下水稻,收获的却是稗草,您倾力帮助别人,就不怕遇到稗草吗?”
陈谦闻言失笑,“万姑娘请看,水稻一大片,却只有少量稗草,这说明还是好人的多,而且,稗草可以拔出,又何须担心?再说了,本官帮助别人,并不图回报。”
“是民女狭隘了,从大人不以真名示人便知晓,大兴能有大人,必定风光霁月,繁荣昌盛。”
陈谦很无奈,“万姑娘,在本官面前不必说话如此客气,随意些,对了,方才那刘娘子你看可行?”
后面那句有些莫名其妙,万朝云听得满头雾水,“知书达理。”
“她以前也是耕读人家的姑娘,后来父母双亲病故,又生了个聋哑儿子,被夫家抛弃,兄嫂也不顾,若不是本官偶然遇见,他们母子怕是早入了黄泉。”
万朝云又想说些真心恭维话,却被陈谦打住了,“以后莫要说那些华而不实的话,本官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帮帮他们母子。”
万朝云愕然,“大人希望民女让刘娘子去五味居做工?”
“正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本官总不能一直养着他们,虽然养得起,但终究不妥当,人到这世上,终究是要学会自力更生的。”陈谦悲悯道,“若你为难,也无事,本官断没有把事情强压在你头上的道理。”
“大人放心,我可以给她安排,让她有能力养活儿子。”刘娘子识字,安排倒是不难。
“若为难便告诉本官,你为许多人提供了做工的机会,解决了许多家庭的生计问题,本官必得护着你。”他说罢失笑,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万朝云开心一笑,心里暖暖的,“多谢大人,大人放心,民女一定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哈哈哈,你啊,人精,对了,听说你要整改五味居?”陈谦饶有兴致的问。
万朝云再次愕然,“这您都知道?”
陈谦没有接话,只问:“说说看,你要如何改?”
“民女能不能不说?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说了不要自称民女,本官这里,没那些虚礼。”
“好,民女知道了。”
“……”
回城的时候,已是傍晚,斜阳挂在西山,摇摇欲坠,马车缓缓而行。
马车里,柳眉好奇道:“姑娘,大人都说了,让您叫他老师,您为何不叫?”
万朝云闻言深深蹙眉,陷入沉思,“拜师得有仪式,没有仪式,便贸然称老师,不妥。”
“对了,把刘娘子安排在糕点铺吧,你亲自去,让陈跃给她安排个活计。”
柳眉哼哼两声,“若不是看在陈大人的面上,奴婢才不去。”
“刘娘子惹你了?”万朝云失笑。
“那倒没有,但奴婢就是不喜欢她,不过她儿子挺可爱,虽然听不见,却没有自卑,笑起来的样子挺灿烂。”
万朝云也注意到了,许是听不见,不知这世间诸多丑陋,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才使得他如同白纸般干净。
入城后,万朝云先到,万朝云去行礼告别时,陈谦没有下马车,只撩开车帘嫌弃她多礼,便走了。
“姑娘,陈大人好儒雅。”柳眉忍不住道。
“自然。”不但儒雅,还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把桃子洗了送些去给二舅舅,其余的放在望安楼,这几日,我只吃桃子。”万朝云吩咐。
夜幕如期来临,刚到长喜院,便闻到了缺二两做的红烧肉,外出一天,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瞬间饿得前胸贴后背,仿佛不吃饭,会原地去世般急切。
偏偏苏隐等在她通往饭厅的必经之路,“东家,您要的,都做出来了,请您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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