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戏戏说朱熹
罢帝师众臣劝谏
这一天是每月三天的旬假,关礼安排皇上和皇后、皇妃等看戏,先是一出《琵琶记》,之后是傀儡戏。哪知这木偶戏看后,皇帝是一脸的不高兴。
且说朱老夫子向皇上面谏无用,回到讲筵所,见到彭自寿。因为二人有师生之谊,就把事情说了,彭也义愤填膺,虽说这皇帝不同于一般的学生,不好跟他讲什么师道尊严,但偌大年纪,讲的又是公事,总应该表个态,安慰一下吧。
师生二人一商量,上折子,弹劾韩侂胄,劝谏赵扩。正说着,部堂来通知,经皇上批准,请刑部尚书彭自寿,送金使臣回国。
现在,再叙傀儡戏。
一个木偶戴着高帽,穿着长袍,在优伶的操纵下,道貌岸然,装腔作势,满嘴之乎者也,对国朝大政的得失,文武百官的形态,甚至皇宫内的日常起居指手划脚,以影射朱熹的迂腐不堪。皇上先是觉得好笑,渐渐地一言不发。
在他看来,这演的不是戏,都是他经历的真实生活,自从朱熹做了他的老师以后,的确什么都管,啥事都插手,动不动就讲那些听不懂的道学理论,可笑至极。弄得君臣颠倒,唯他独尊,长此以往,谁是皇帝,谁是天下的主人?
关礼过来,报告官家,朱熹的奏折收到了,他弹劾韩爷和奴才,赵扩打开一看,上写道:陛下即位不久,就罢免宰臣,更换台谏,中外人士,统疑由左右把持。我怕以后,您的威信下降,招致混乱。
读罢,想起刚才的戏,皇上不由气冲牛:
老夫子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朕是任人摆布的无知小儿吗。
韩侂胄拿过奏书一看,趁机给朱熹上眼药:姓朱这个老头也忒不象话,总是让官家这样那样,实属无理取闹。如此迂阔,不可再用。
关礼也说:当年先皇孝宗曾经说过,朱熹之言,多不可用。
赵扩忙问:关都知,确有此事吗。
禀官家,奴才不敢胡言。当年先皇接见朱熹时,这个朱熹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经义,没一条治国安邦的实用手段。之后,先皇便说了此话。这个,史馆可以查到。
赵扩心一横:既然皇爷爷都说无用,那朕还用他作什么。
于是故伎重演,皇帝赵括亲书御笔,罢朱熹侍讲之职,授与宫官。理由很温暖:天气冷了,您年纪大了,站着讲学对您的身体不好。
在本朝,正常的工作流程是这样:朝廷要下达某项指令或实行某项制度,先由政事堂拿方案,报皇帝审核,然后由翰林学士院、直舍人院的秀才们草拟,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可以行使封驳权,因为中书舍人、知制诰往往兼有监察权,敕令拟好后,宰相签署,皇帝加章玉玺,便可施行。
御笔,也称内批,是皇帝处理朝政时的专属指令。它不经政事堂拟议,绕过封驳程序,避开言官论谏,直接由大内发布至某个衙门,独行其事,是皇帝避开政府的一种专制手段。
黄文叔接到皇上的御笔后,将拟好而未及发出的奏折撕毁,又上一折。这一次,他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皇上赵扩。他说,韩侂胄假御笔而逐辅臣的做法,与当年蔡京擅权如出一辙,久必生乱;而御笔这东西,皇帝应该少用,甚至不用,因为它不符合太祖君臣共治天下的制度,一个英明的君主应该充分信任政府,进而取缔御笔。
朱熹罢职的御笔传开后,舆论大哗,朝野震动。道学,在当时是显学,是学术界的一大主流,虽未成为官学,但受众众多,朱熹的门徒、崇拜者遍布朝野上下,罢免他,完全是在捅马蜂窝。
先是中书省官员上阵,徐平阳、陈君良上折挽留;给事中邓泽动用封驳权阻止;再是吏部侍郎孙逢吉、工部郎中刘光祖、御史吴猎纷纷递上奏折,说明朱熹是大儒贤臣,不能罢免,皇上应收回成命。
四川制置司干办公事杨士元刚到京,任职登闻鼓院只两天,立即上书劝止:“陛下上任之初,尚在国丧期间,不经中书,数出御批。前些天,罢免宰相留正,不按正常流程;贬放谏官黄文叔,不走正常渠道;撤换近臣朱熹,没有合法的理由。自古以来,从未听说帝王舍弃宰相、谏官、讲官,却能自己将国家治理好的。祈望立即召回朱熹,毋使小人得志,以养成祸乱——朱熹一去,朝中正直的官员谁不想走?正人君子都去了,那国家靠谁来管理,又如何正常运行?”
首相赵汝愚最先得到御批,他没有按程序办,而是心急火燎,去论救:劝皇上收回成命。
在皇上面前,赵汝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了朱熹一大堆好处,赵扩淡淡地说:让朱熹出朝,是为他考虑,六十多岁了,站着讲课,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朕于心不忍,再说天也冷了,他脚也不好。
然后始终板着脸,听任赵汝愚唾沫星子横飞。快一个时辰了,赵汝愚还在说,皇上烦了,脸一冷:
赵丞相,你什么意思,想不行君命?
赵汝愚无语,只得离开。
朝廷官员的折子如雪片飞来,民间抗议的浪潮也一浪高过一浪,朝野上下沸沸扬扬,对罢免朱熹的决定不满。
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韩侂胄不仅没怕,反而沾沾自喜。他对皇帝赵括说:皇上您刚刚亲政,才下了两道旨意,这么多人来反对,是何居心?若改口,今后谁还听您的?
二十多岁的赵括根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正值血气方刚,想起杨士元的那句话,不由豪情万丈:我就要看看,大宋朝廷离了朱熹、黄文叔之辈,会怎么样?
第二天,赵扩让关礼上传旨:着黄文叔、朱熹即刻离京赴任,不得延误。就这样,入朝仅46天的朱老夫子只得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去道观里挂名,晒太阳。
赵汝愚的心情一落千丈,鸿图未展就折乾沉沙,本想荡污涤新却反而孤死首丘,皇帝视朝政如儿戏,听信外戚,宠幸内侍,短短几天时间,御笔叠出,首相、帝师、言官一个个贬放出朝。如今这宰执之中,右相杨文端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参知政事陈启达老迈无能,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经煜堂与韩侂胄关系很铁,现在想召集他们集体抗谏也不可能。惟其如此,相位还有留恋的理由吗。
于是,他奋笔疾书,上折辞职。递交内殿后,皇上的批示回来了,两个字:不准。
皇上的指令还有:着陈君良、刘光祖出京外任。其他几个奏论之人,包括叫得最凶的杨士元,只字未提。
冷静下来后,赵汝愚想起了孝宗朝的一件往事:
有个叫张说的人,娶太皇太后的另一个妹妹为妻,起初,官职为和州防御使、知阁门事,因为赞成北伐,逐步讨得孝宗的喜爱,加官为明州观察使、枢密院都承旨,乾道七年,孝宗任用为签书枢密院事。一时间,物议沸腾,御史中丞刘珙愤而辞职,吏部侍郎张静夫连上三札劝谏,中书舍人范成大起用封驳权,拒绝草诏,孝宗皇帝还好,没有来硬的,取消了任命。
一年之后,孝宗再次任命张说为知枢密院事,大臣如李衡、王希吕、周必大等六位上书,反对这个外戚进入执政。这次,孝宗来火了,没让步,谁反对就罢谁的职。这个人就是韩侂胄的姨父,你看,身份、官职是如此的相似。
太祖建国之初,是说过与秀才们共治天下。可那都是英明的君主,明达四聪,遵守法度,依程序办事,听忠臣的劝谏。都说朝廷是国家的,万民的,其实,是皇上的,他是一国之君,他要自己作主,发号施令,皇帝要自行其事,大臣除了劝谏、辞职,还有其他的办法吗,皇上铁了心要办的事,大臣们能奈几何?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赵汝愚想通了,韩侂胄想做节度使,让他做好了,只要不捣乱就行。若是早听徐平阳、叶正则、朱晦庵之言,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