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念。
世界著名摇滚流浪歌手成晞的养女。
我讨厌这个身份,同时又不愿摆脱这个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在三个月前是我和养父成晞之前唯一的联系。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多了一种身份,但这个身份,只能深埋在我心底,然后立一块碑,留给我一个人凭吊。
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如果不是养父成晞,我现在还不知道会被什么样的家庭收养,可能会面临家暴、虐童、猥亵或者冷暴力。
又或者我会得到很好的教养,但却不会像现在一样,被称为“媲美成晞的摇滚流浪女歌手”、“灵魂歌手”。
因为那个男人,我才能接触这么美妙的音乐,这奇特的独一无二的世界。
所以,我从来不后悔被成晞收养,尽管我并不愿意做他的养女。
用韩叔叔的话来说,我这辈子被他最独特的对待,恐怕就是刚收养我时那半年他停下了流浪的脚步吧。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一直捐助孤儿院的他不仅仅是个歌手,还是鼎鼎有名的寰宇娱乐的实际控制人。
十几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请了职业经理人负责替他经营寰宇娱乐,同时公司每年50%的收益全部捐助孤儿院,我所在的孤儿院只是他所捐助的其中一个,而我在无数孤儿当中,只能算沧海一粟。
也不知道是我踩了狗屎运还是什么,就被他收养了,以至于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被收养的那天下午。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我坐在画架前,调色盘里乱七八糟地混着劣质的颜料,望着不远处的桂花树,开始涂鸦。
对,涂鸦。
我并不会画画,这是孤儿院新开设的美术课堂,据说是捐资人要来参观,所以让我们“表演”。
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
和有钱的捐资人一起的,肯定都是有钱人,只要我表现得乖巧,是不是就会有人领养我?
我从小就是个很有心眼的人。
只是没有想到,我真的被人注意到了。
不是捐资人,不是想要领养的有钱人,而是我的老师。
她低声怒斥:“你这画的都是什么!”
紧接着,我的画架就被打翻了。
因为,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画了一只乌龟王八蛋!
很丑,但不妨碍人们认出那是一只大乌龟。
我有些无措,望着脚上好不容易洗干净却被涂料打脏的球鞋,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然后,一道清寂独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就她吧。”
“成先生,您再考虑考虑,我们这里这么多优秀的孩子!”院长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男人没有说话,我抬头,含着泪的眼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清隽的面庞。
那是一张怎样好看的脸!
仿佛天上的神仙,淡漠、冷然、不可触摸。
那是怎样一双眸,冷寂、淡薄、冰封千里。
天山欲飞雪,白头渡相思。
不知为何,我的心微微地疼了起来。
“跟上。”他冷冷地说道。
我恍然反应过来,我被收养了,被这么个神仙般的人收养了!
心里立即雀跃起来,飞快地迈着腿跟了上去。
看到那辆闪着耀眼的光泽的轿车时,我的心砰砰直跳,可瞅见我五颜六色潮湿脏污的球鞋,我立即停住了脚步。
他坐上车,看着我在车门边犹豫,眉头微皱。
察觉到他的不悦,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上来。”谁知他却说道。
我犹豫,只往前进了一步。
下一瞬,一股清香袭来,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我坐上了车。
我的身体立即僵硬了,虽然我才六岁,可因为是孤儿,我对别人的触碰特别敏感,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我,还是个男人。
他察觉到我的紧张,冰冷的神色不由得敛了些,“我叫成晞,从今天起是你的养父,你可以叫我成爸爸,我不勉强你,你叫什么?”
“我,我叫丫丫。”
我没有名字,据说是一出生就被母亲丢在了孤儿院门口,孤儿院以前的老院长叫我丫丫,所以大家也都叫我丫丫,从没有人想过要给我起个名字。
“丫丫?”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以后你叫安念吧。”
“安念?”我重复。
安念,是不念,还是想念?
直到如今,我都搞不明白我的名字到底是念还是不念。
我抱着吉他,在河滩边唱着歌,清澈的歌声仿佛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抚摸过灵魂。
我都灵魂在颤抖,这一刻,他究竟有没有念着我?
从那晚过后,我已经流浪了三个月,在不同的城市游荡,或是公园、或是广场、或是天桥、或是地下通道、或是游乐场……
我站在每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哼唱着他曾在巡回演唱会上表演过的歌。
我的声音虽然不像他的那么清寂,那么的穿透灵魂,但我的柔和和清澈,却能荡涤灵魂。
所以,我被称为第二个他,第二个灵魂歌手。
这也算是,我和他之间的另一层联系。
但,都没有那晚的联系独特,没有那种联系深。
那晚,我从少女变成了女人。
我将我的身份,变成了我从小心中蠢蠢欲动却深深掩藏的那个身份——他的女人。
我在深重的煎熬中,攀登上了云峰,与他共赴巫山**。
然后,在他醒来前,仓皇出逃!
我有罪。
在那个独特的忌日,他再次将自己喝成一滩烂泥,我放任内心的恶兽,将藕臂缠上了他。
最绚烂的那一刻,他眼角流下了一滴泪,然后我听到了那个名字。
——千黛。
安千黛。
我外公外婆的女儿,却不是我的养母,他们并没有结婚。
我曾被他带过去给外公、外婆拜过年,也是那一年,我才知道安千黛的存在。
安千黛,安念,我们有关联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曾试图去了解过这位很早以前就过世的阿姨,知道她是位影后,拍过很多电影电视剧,知道她跳海而死。
网上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是畏罪自杀,有人说她是抑郁症,还有人说她是故意要在我养父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由她自杀之谜牵扯出来的最大的话题就是我养父到底爱不爱她。
爱吗?
我更倾向于不爱。
因为我养父总是拿着一张照片失神,而那照片上雪肤红唇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那是一个很美丽,气质淡漠出尘的女人,与安千黛的高贵优雅截然不同,那女人仿佛暗夜里的精灵,身上带着股迷人的灵性。
就连我这么个挑剔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那种打动人心的美。
所以当灵魂贯穿飞上云霄的那一刻,听到“千黛”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是震惊的。
虽然养父从来不说她是我的养母,可喊她的爸妈为外公、外婆,我打心底里已经将她划为我的养母。
那一刻,我毛骨悚然,总觉得她的在天之灵在盯着我。
于是,我背负满身罪孽离家出走了。
伴随着音乐**,我喉咙里飙出高亢的哀鸣,像是为我无疾而终又沉重罪孽的爱情哀悼一般。
我陪了他十六年,却怎么也追不上迟到的二十年。
我们之间,不止是年龄,还差着辈,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那场领养,我将永远无法触及到天神一般的他,而我在亵渎他后,竟然还痴心妄想拥有他,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我在心底骂着自己的不知足,眼里却不争气泛着泪花。
围观的群众立即捧场地鼓掌,只当我是唱到深处。
突然——
砰的一声,我的音响被人踢翻在地。
“臭丫头!竟敢抢你发哥的地盘!”几个凶神恶煞的流氓痞子推开人群站到我面前。
我心知糟糕,平时我最多唱完两首就换地方,今日想到那些过往,竟然不知不觉唱了好几首,以至于被人揪住。
这里的确不是我的地盘,我有预感,恐怕要见血。
“各位大哥,有话好说,我把今天挣到了都给你们好不好,我只是……”
保命要紧,管他骨气还是什么,十六年前,我最擅长的就是低声下气和忍耐。
“哟呵!还挺上道,这模样长得挺俏的,跟了你发哥怎么样?”
为首的那个男人捏住我的下巴,将我上下打量,我看到了他猥琐的表情和那满是疙瘩的脸,不由得反胃。
“呕——”我也没想到我竟然直接吐了出来。
“臭婊子!”一个耳光扬起,直接朝我扇过来。
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我睁开眼,只见一道清秀的背影站在我面前。
是个女人。
她竟然凭着纤细的手,直接握住那男人的胳膊,拦住了他这大力的一巴掌。
“年纪轻轻的,就学人混地盘,你爸妈没叫你遵纪守法吗?”女人清冽的声音如一汪泉,透着冷意。
明明瘦削的身体,却透着十足的威势,令人不敢上前。
而她的身上,背着个画板,比起我十六年前在孤儿院用的那个,简直不知道要精致到哪儿去。
“臭女人,叫你多管闲事!”谁知道那几个混混扬起拳头又冲了上来。
预想当中,这个女人会大杀四方,谁知道她突然回转身拉起我的手,然后喊了一句:“跑!”
女人回转身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冻住了。
她,她……她竟然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那个特别特别美的女人!
“发什么愣,赶紧跑呀!”她好听的声音传来。
我这才回过神来,什么都顾不得跟着她往前跑去。
差不多跑了半条街,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对着停在街角的一辆霸道的陆地巡洋舰招了招手,喊道:“喂,疯子,你老婆被人欺负了,快来帮忙!”
我顺着她招手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颀长挺拔、高大俊朗的男人走下车来。
“秦,秦风?!”我震惊。
“哎,你认识呀?”女人偏头朝我看来,头发掠过她淡漠的眉眼,竟是别样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老公?”我吃惊。
女人脸上的淡漠一瞬间如被春分拂去,唇角微勾,笑容缱绻,“嗯呢。”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和炫耀。
我惊诧于她的反应,紧接着,那个传奇的男人走上前来,仿佛没看到我一般,伸手揉了揉她头顶,“怎么,又惹事了?”
语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宠溺,和传闻还有银屏里的高冷形象完全不同。
“后面有几个不长眼的,帮忙收拾下吧。”女人嘟了嘟嘴,眼神往后瞟了下。
“等着。”男人刮了下她琼鼻,然后直接走上前去。
只见他三下五除二,身手利落的解决了刚才还张狂得不可一世的流氓地痞。那身手,绝对是专业的,基本都是一招制敌!
原来,影帝真的不需要替身!
我想到,一回头就看到女人朝我扬了扬眉。
“安念?”
饱含震惊的清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的血液仿佛刹那间不会流动,冻成冰渣。
“安念?”女人疑惑出声,然后看向我,不确定地问道:“成晞的养女?”
“我不是!”不知为何,我听到养女两个字就炸毛了,顿时甩开她的手,径直朝前跑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谁知道,他速度竟是那样的快,还不等我跑个几米,就被他如铁钳一般的手拽住。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哭泣。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是看到那个美丽的女人,还有她的幸福,对比自己的肮脏卑劣、愚不可及的爱情,觉得很挫败很灰暗,还有“养母”……我很混乱。
“安念!”谁知他突然将我一把扯进了他怀里,“别闹了。”
他的声音,依旧还是那么清寂,却仿佛不再那般没有温度。
“咳!”是影帝咳了一声,“叙叙?”
我挣脱不开,很快,我们四人坐在了河边的烧烤摊前。
如果我记得不错,秦风的老婆应该是网文界的大神、知名编剧心音意,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那她,和成晞又是什么关系呢?
狭小的烧烤摊,竟然一下子坐了一位影帝、一位网文界大神并知名编剧,还有一位著名的摇滚流浪歌手……
我被他拽着的手心不由得有些汗,这些都是高我一辈且头上顶着光环照耀四方的人,和我,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这会儿,我更明白自己的那些痴心妄想。
一下子,只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你怎么在这里?”女人率先开口了,问成晞。
“找人,正好看新闻秦风在这里,所以托了他帮忙,没想到……”
没想到就看到了自己么?
还有,他真的在找我?
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些期待有些雀跃,更多的却是忐忑不安。
“你们?”女人的目光流连在我俩之间,最后落到了成晞脸上,透着几分明了。
他握着我的手却没有放,就在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介绍我是他女儿安念的时候,却听到——
“安念。”
只有名字,没有前缀。
我松了口气,然后低下了头,没那么局促。
“安念你好,认识一下,我是莫长歌,你可以叫我长歌。”
女人伸出手来,纤长的手指很漂亮,和她人一样美。
最重要的是,她在以平辈口吻和我结交。
这是个,很贴心、很聪慧的女人。
莫长歌?
原来她叫莫长歌么?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顺势挣开了成晞的手,然后伸出手去,“你好,我叫安念。”
握手的时候,她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
我不太明白,收回手后就垂下了眸子。
这顿饭吃得很自然,除了我别扭尴尬些,其他三个人仿佛根本不觉得这是烧烤摊,一身贵气萦绕却也很好地融入到其中,令我对他们的过往更是好奇。
可自从有一次我百度安千黛被成晞发现他三天没和我讲话之后,我就再也不敢特意去搜索与他过去有关的信息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不知道心音意就是莫长歌的原因。
可这一刻,我又开始好奇。
很快,秦风揽起莫长歌的细腰,和我们告别。
莫长歌欢快地朝我摆手,完全看不出她是已经上了四十的人。因为她在秦风怀里,依旧像十几岁的少女一般,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开心很快乐。
爱情的滋润,令她永葆青春。
当人走了之后,我站在原地,被河风一吹,陡然有些觉得冷。
成晞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制住,然后他将西装外套罩在了我身上。
我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我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开头,“成爸——”
下巴突然被捏住,他的眼底仿佛有怒火,我突然就不敢说话了。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逡巡在我脸上,我只好继续装作乖巧,垂眸不说话。
他终于放开了钳制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有些快,总感觉,他的那个眼神,和以往截然不同。
也是,我连他最性感的模样都见过,再不同,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他抬步朝前走了去,“跟上。”
我紧紧跟了上去,这一刻,连逃跑都没有勇气,因为他身上的低气压,几乎令我狂躁的血液冻住。
“哎,你!”
他腿很长,我跟得有些吃力,不由得喊道。
他突然回转身,我一个不注意就撞了上去。
鼻尖吃痛,顿时眼泪汪汪。
“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他开口。
“啊?”我错愕,问什么。
“那我问,为什么走?”
我心虚地错开眼,却发现他眼神很坦然,突然在想,他会不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无痕春梦?
“没,没什么,就想出来走走。”
“走够了?”他又问。
“……嗯。”
“还走吗?”
“……不走了。”迫于淫威,我回道。
刚答完,手指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我低头,望着圈住无名指的东西,震惊得无以复加。
竟然是一枚戒指!
抬头,撞进他幽深如子夜般的眸子里。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震惊到口吃。
我的心很乱,我从来没想过得到回应,然而这回应真的来了,我却忍不住想要掐自己的脸,绝对是错觉!
然后我又开始想要逃跑。
只是我刚跑了几步,就听到那清寂的声音传来——
“我的初恋是莫长歌,我在安千黛死后放逐自我,所以现在,你愿意接受我吗?”
我错愕转身,这是那个寡言少语的成晞吗!
他站在不远处,宽阔的河面在他身后波澜壮阔,将他挺拔高挑的身形映衬得那般渺小。河风刮过,他的白衬衣衣角随意地飘着,这一刻,我的心停止了跳动。
神仙堕凡尘。
我的唇角突然咧开,仿佛十六年不过弹指刹那。
过往悲苦,全然消散。
乘着风,我张开了双臂奔向他,将自己埋进了那个改变身份的怀抱。
从今以后,这是我男人的怀抱。
“我愿意。”
我听见,我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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