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刺耳的唢呐声响起的时候,李茶正在跟夕阳红丧葬公司的经理老孟和办公室主任小崔喝酒。
作为e县有名的策划师,李茶基本上不用自己掏腰包,尤其是宵夜的时候。
本来他刚刚完成了一场葬礼策划,收入了一小笔银子,正要自己犒劳一下自己,没想到被县里的夕阳红丧葬公司的人给碰到了。
看到了老孟和小崔,李茶知道自己要花掉自己钱的愿望落空了。
“我说你们可不能这样,我一个单身汉,最喜欢的就是花自己的钱,你们不知道一个连钱都花不出去的人是多么的可悲。”李茶喝了一口啤酒,冰冰凉,透心凉,一杯下肚,全身清爽,再配上几串大腰子,简直不要太爽。
老孟心想:单身汉还吃那么多大腰子。嘴里却笑着说:“道哥怎么这么客气,相请不如偶遇,虽然都在一个县,但是还真不容易约到你哩,今天就敞开了吃,不用客气。”
李茶的网名叫狗头dog,当地人英文水平有限,就尊称他为道哥,毕竟狗哥还是不怎么中听。而且李茶成名的还是在葬礼策划这一块上,有送先人上道的神圣使命,这一声道哥也是出于对他职业的尊敬。
李茶知道老孟这种脑袋钻进钱眼里的人肯定是别有所图,“别,有道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老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绕来绕去的,我绕晕了就做不了数了。”
“其实也没啥事儿,”小崔主任给李茶点上了一根烟,“我们这行的还不就是为了死人那点事儿。”
这个李茶知道,夕阳红是县城里新近成立的丧葬公司,公司的成立其实也有讲文明树新风精神的助推,更有破除封建迷信口号的大力支持。
这是一家以新式方式来承办丧葬业务的公司。
只是在e县这个老少边穷地区,老百姓最为认可的还是传统方式:请几个道士敲锣打鼓,嗨个三天三夜,不对,是沉痛悼念三天三夜,然后入土为安。
所以夕阳红的业绩并不太好,只能承包一小部分殡仪馆的业务。
这对于老孟来说是很难接受的,如果业务没有起色,夕阳红就撑不住了。他的初心,他的抱负,他的心血只怕也会付之东流。
“道哥你不是e县第一葬礼策划吗?我们孟总想请你给我们的职工搞个策划,搞个培训。放心,价钱方面好商量。”崔主任一边说一边给李茶续了一杯酒。
李茶有些不满意,“说什么呢?我是见钱眼开的人吗?”
老孟笑着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培训员工一周三千。如果能够帮忙再策划几场葬礼,在这个数基础上往上加。”
作为老少边穷地区,很多人有一种生时默默无闻,死时风光大葬的思想。说直白点就是老人活着的时候,“孝子贤孙们”或许一年看一次都觉得麻烦,但是一旦驾鹤西去,这些人就会重金操办葬礼,越热闹越好,钱砸的越多越有面子,也就显得自己这个“孝子贤孙”是名符其实的。
老孟就是看准了这个商机才从省城里回来创业的。
李茶自己也很鄙视这种马后炮的行为。用他的话说,这不叫孝顺,这其实是主家的自我安慰,自我麻痹,内心其实是担心老人忽然在某一天三更的时候看望他们吧。
所以,李茶对这些人也从来不客气,尤其是收钱的时候。
是的,他学过策划,主要是自学《演员的基本修养》。偶尔一次给从事丧葬服务的伯伯——一个老“道士”,提了几点建设性的意见,伯伯采纳了,结果效果出奇的好。伯伯的工作量剧增,收入大幅上涨,李茶也一炮打响。
听到老孟的话,李茶一拍大腿:“果然是从省城里回来的,是见过世面的。我就不跟你废话了,什么时候开始?”
崔主任很机灵,赶紧叫道:“老板,再来一打生蚝!”
就在这个时候,李茶的手机响了。
崔主任当即就说:“果然够专业,手机铃声都是唢呐声。”
挂掉手机,李茶说:“对不住了两位,我得赶紧回家一趟,出了点事。”
老孟赶紧说:“小崔,赶紧开车送送道哥。”
李茶一摆手,“不急,生蚝还没烤好。”
一边吃着生蚝,一边喝着啤酒,从崔主任的座驾上下来的时候,李茶已经是红光满面了。
刚一下车,堂哥李猛就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弟,你伯伯去世了。”
李猛是李茶伯伯的儿子,对,就是那个“道士”的儿子。
“猛哥,节哀顺变。”李茶拍了拍李猛的肩膀,以示宽慰。
李猛说:“你来了就好,我妈就只听你的话,老人们都听你的。就是关于葬礼的事情。”
李茶一听,原来如此。
“我妈的意思是要尊重传统,还是请我爸的那一帮同行来操办,唱他个三天三夜,敲他个手麻脚软。”
李茶点头,“嗯,传统的确实也不能丢。”
“嗨,这都什么年代了,那一套早就不适合了。现在讲究的是与时俱进,是改革。怎么能总守着老一套呐,人类还进不进步?我想找个新式的来操办,毕竟,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份也不能搞封建迷信不是。”
李猛是公职人员,因为工作的关系,不能信仰宗教,更不能搞封建迷信。
“你说的也很有道理。你的意思是让我来劝劝伯母,改用新式的?”
李猛握着李茶的手说:“对,就是这个道理。”
这个时候,李猛的母亲从楼上探出了头来,看到了李茶:“李茶来了啊,快上来商量一下老头子的葬礼。他操劳了一辈子可不能就这么下葬,你得多拿主意。”
李茶说:“我哥是领导,他说了算嘛。”
“屁的个领导,就是端茶倒水的,尽是伺候人的活路,累得跟狗一样,工资连狗粮都买不起,一点出息都没有。”李猛的母亲不顾有外人在场,张口就来,让李猛很没面子。
其实李猛在县里的重要部门的重要岗位,接触的可都是县里的头头们,很多县直部门的领导还得看他的脸色哩。只是这个跟老母亲解释不清,尤其是当自己的老爹还特能挣钱。
李茶挥了挥手,让崔主任先走。自己跟着李猛进了屋。
李猛家住在县城的城乡结合部,是一栋独立的小三层。
这都是李猛的父亲熬夜熬出来的。
第一层是这边的特色堂屋,宽敞明亮,现在点了几根蜡烛陪着李猛的父亲,烛光下堂屋的神龛上“天地君亲师”几个字闪烁不定,李猛的父亲一动不动,脸上盖着焦黄的草纸。
李茶瞥眼一瞧,似乎看到草纸动了一下,顿时清醒得跟睡足了八个小时一样,蹭蹭蹭,三步并作两步,三两步就上了二楼,还不带气喘的,丝毫看不出他是喝了几杯酒的人。
二楼的客厅才是真正的会客厅。
这个时候已经坐满亲戚了。
老一辈的都愿意用老方法,说是尊重传统,杀手锏是“新东西我们老年人也看不懂,你们到底是想自己办的还是给过世的人办的”,这一句话杀伤力很大,是属于王炸一级的,很多年轻人就是在这一招之下彻底丧失了抵抗力。
年轻点的大多希望与时俱进,说的多的是“人死如灯灭,死人又不知道你做的这些。葬礼追求的就是热闹,要风光热闹,肯定是现代方式更好”。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当地,过了六十以后过世的人就不叫夭折,是属于寿终正寝,说明死者是个好人,也说明儿孙孝顺。这是一件喜事,葬礼也被叫做喜丧,在操办的时候既要有悲伤的元素,更要有老人驾鹤登天的喜悦。
李茶的伯伯已经七十岁了,他的仙去大家应该要祝贺。
两拨人争论不下,李猛拿不定主意才叫来了李茶。
当李茶走进客厅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李猛母亲说:“李茶,你是专家,你伯伯去世的之前也说过要请你当参谋的,你的主意就是老头子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