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郑君琰闲聊着,直到凤祥宫外。
还隔了一座大院子,远远传来一阵碎瓷声。隐约可以听到“二公主”三个字。凤祥宫的老嬷嬷和宫女们都退到了门外,一溜儿跪成一排。
云缨三步并两步走进了凤祥宫。只见芊芊倒在地上,一位盛装的少女正在举起一尊缠枝牡丹青花双耳罐往地上砸。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把夺下这宝物。
少女愣了一刻,艳丽的眉眼露出鄙夷之色,尖厉的下巴凛冽如刺——云缨认了出来:这是二公主陈朝雪。靖王的亲妹妹。
满地的碎瓷片,哭泣的芊芊。还有一干跪着的,面目红肿的宫女。
看来是陈朝雪来凤祥宫撒泼了。
云缨将青花双耳罐递给郑君琰,再查看芊芊有没有伤到。那陈朝雪上前来夺青花双耳罐,一边垫脚够瓶子,一边推搡着郑君琰,看他不给。就哭着囔囔着:“为什么你们要我嫁出去!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姐姐?!”
郑君琰举高了青花双耳罐,陈朝雪够不到,怒目而视道:“郑君琰!你把东西给我!别以为父皇器重你,就可以违抗我的命令!”
郑君琰也颇为无奈道:“公主,这东西摔了多可惜。你想摔东西,去你母妃的重锦殿摔陛下赏赐的玉如意。”
陈朝雪又大哭起来,一手指着云缨:“那你杀了他。凭什么姐姐有这么好的驸马爷我没有!快给我杀了他!”
郑君琰十分无辜道:“殿下,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怎么敢对驸马爷动手?”
陈朝雪怒目而视:“什么驸马爷!不过是个臭小子!”
云缨看到这二公主砸了许多瓷器,但一点也没有伤到芊芊。心道陈朝雪是个风声大,雨点小的人,不足为惧。又听到这话,不禁好笑道:“公主殿下,你怎么知道我是个臭小子?!难不成你闻过我身上的味道?!”
“噗——”郑君琰不禁笑了出来。
“放肆……你,你这样的贱民……”陈朝雪脸色涨的紫红,翻身去够架子上最大,摆的最高的那尊玉盏琉璃杯。
云缨知道她没啥杀伤力,就不管她干嘛。转身送芊芊入内室。
但不知哪个宫听到风声,传唤了几位管事的内臣堵在门外偷望着里面。郑君琰怕事情闹大,赶走了一干看热闹的小太监。又回来劝架。但陈朝雪根本不听,又砸了那尊最大的湖田影青莲花炉,口中骂道:“我让父皇砍你们的头!”
忽然,整个凤祥宫静了下来。
事后,云缨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大概是:黄花梨做的古玩架上下分为四层,一层四格。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一件官窑烧制的瓷器。做一件需要在烟雨蒙蒙的季节烧制七七四十九天。但是毁了这十来件瓷器,只需要弹指一挥间。
古人言,樯橹灰飞烟灭。
陈朝雪拿了几件瓷器,所以架子重心不稳。
不过架子倒下来的那一刻,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儿——比如她想也没想,就把脑袋背对古玩架的陈朝雪给推了出去。按理说,这黄花梨架子该砸到她了。但是不!千钧一发之际,她落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一阵轰然的碎裂声平息之后。她倒在地上,头垫着一只手掌。身上压着的这个人闷哼了一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幽深漆黑的双眸。彼此贴得很近,目光也根本无处闪躲。男子的容颜,一笔一画,细致描摹在眼中。披散的乌发落在她的肩头,有淡淡的草木香味。宽阔的胸膛整个压在她小小的身子上,却不是很重。
似乎怕她伤到,他用手垫着她的脑袋。身子压着她的身子。
一瞬间明白了是如何的暧昧姿势,脸颊发烫。恍惚了半晌,郑君琰从她身上起来,接着也把她扶了起来。
云缨看到碎片割伤了他的胳膊,几滴血落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刚要查看他的伤势,陈朝雪大喊一声:“君琰!”就冲了过来。一下子把她给撞开了。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陈朝雪,此刻梨花带雨,温柔可怜地问个不停:“君琰,痛不痛?”又大喝道:“太医院的人呢?!都死了吗?!”
郑君琰满不在乎道:“不碍事。”
陈朝雪薄怒道:“你怎么这么不自爱!这种人有什么好救的?你的命比他们重要多了!君琰……你万一有什么事……”
郑君琰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道:“殿下,与你的安全比起来,我们两个的命才是不值得一提的。你是和亲公主,也是背负我们大陈万千百姓希望的人。倘若出嫁之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驸马爷怎么向陛下交代?”
陈朝雪嗔怒道:“什么鬼的和亲!君琰,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只想嫁给你!你无视我的心意就算了,难道也和父皇一般,想拿我的清白去换什么和平吗?我今儿把话说明白了:我就是死,也不嫁给突厥可汗!”
作为听众的云缨有点明白了,感情是:深宫之内,滋生了禁忌之恋?但想想,也正常:一个是久居深宫的公主,一个是年轻有为的侍卫。凑得成一对也不算奇怪。难得她运气好,可以欣赏一番虐恋情深。于是,洗耳恭听——
但郑君琰显然不想让她看好戏,他冷冷开了口,却是质问:“公主,你知道你每日的吃穿用度,是谁供养着的?”
陈朝雪冷哼道:“你别用大道理压我!我不是那种可以任意摆布的女支女,贱民!就算百姓养着我又如何?!百姓还不是会供养自己的儿女!但是哪有百姓拿自己的孩子去换取和平的?大不了我把头发铰了,做姑子去!”
郑君琰冷笑道:“公主好大口气,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君琰没读过几本书,倒是听小驸马说过: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公主若是抛天下百姓不顾,乃是不君不仁。若是违抗父命,乃是不敬不孝。若是让我大陈失信于突厥,乃是不信不义。”
他淡淡一句,仿佛讽刺:“原来,堂堂大陈公主想做这样的人。”
明明三伏天,郑君琰的脸色却冷得令云缨打哆嗦。陈朝雪沉默了,仍不死心道:“那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有……”
郑君琰回答得更干脆:“从来没有。”
本来一场好戏,被郑君琰搅得像是审判一般。云缨暗呼煞风景,但一想,他们两个的事情与我有何相干?!于是,左一句恭维陈朝雪,右一句奉劝郑君琰。替芊芊下了逐客令。好在二人知趣,一先一后离开了凤祥宫。
等到无人了,云缨对芊芊打趣道:“你看陈朝雪的脸色,只怕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要我说,这郑君琰还真有点意思。对了,你看他怎么样?”
芊芊破涕为笑:“云缨,你才多大年纪,想当红娘了?郑大人固然品貌出众,但我看他身上煞气很重似的。”又劝她:“你可别和他走得太近。我听嬷嬷说过,这郑君琰和陛下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怕日后是个厉害的角色。”
是啊,她也明白这一点。
但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向着郑君琰倾斜了一分。
云缨看芊芊手腕上肿了一块,怕是扭到了筋骨。遂拿来膏药给她敷上。一边敷药,一边告诉她:自己打算巴结萧家,从而攀附上太子。芊芊听了半晌,有些为难道:“云缨,有件事我要你帮我出个主意。与萧陌和安乐王有关。”
她很痛快道:“直接说。”
原来昨儿萧陌来到了凤祥宫做客。他文雅而客气道:“听闻凤祥宫有个婢女玉兰。安乐王看上了她,多次向您讨要,您没有答应。不如卖微臣一个人情,将玉兰送给安乐王。日后,安乐王必定会感激微臣这份大礼的。”
芊芊心里一疼——玉兰的确是她宫中的婢女。因为性子柔和,很得她的欢心。有日家宴,玉兰端上一盅茶给她漱口,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哪知道那年近花甲的安乐王看上了,说“好一段玉臂”。之后多次来讨要玉兰。
安乐王陈晟愈在女人方面出了名的放荡。传闻,各个宫殿的宫女,都被这好色的王爷染指过。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一年纳七八十个小妾。
听完了,云缨也为难起来:那玉兰她也见过。的确是个漂亮的小美人。但,萧陌想用宫女讨好安乐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子也打起了安乐王的主意?不过,倘若她们拒绝了萧陌。只怕日后,更不能得到太子和萧家的青睐。
芊芊犯了难:“我们该怎么办?”
她摇了摇头:“芊芊,一入宫闱,就是卖身给了皇家。我们做不得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样,明天我去找萧陌说一说情。”
但她也明白:萧陌绝不会答应的。
那是一个比郑君琰还要果决,深沉的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