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明:五章之后自己看了一遍,太粗糙了,节奏也乱,会一章章重修调整好。谢谢大家的包容。

塞北大漠,两军酣战数月,雍军大营捷报频传。

接近交战处,厚积的沙土面上楔了根帅旗,旗布上是浓墨磅礴的一字——霍,这地界,常年啸着呼呼的风,旗布迎风展着,有股子描述不出的精神气。

此刻晌午刚过,日头最是毒辣,风也起着势叫嚣,可远远的,人声竟盖过了风声,还掺一味铁器撞击的动静。大雍的兵丁和突厥人厮杀正烈,大雍的兵丁更明白些,这一仗眼看要胜了。

常言,闻脂粉香知女子,兰草淡馨是闺阁女儿,山茶清味属田间丫头,扑鼻灼饶便是馆中妓,战场上,个个杀红了眼,吼得青筋虬结,只得看铠甲分辨军衔。

群兵中部,一匹乌黑大马,钉着铁掌,踏出深浅脚印,马背上的男人生一副刚毅面孔,哪怕眉头紧锁,也觉得威、怒而非恶,当真没半分奸相。

他着一身暗金铠甲,胸前护心镜折光,显得人也亮堂。剑拔弩张时,臂上扬着条藏蓝巾子,抖擞着,如主帅身份一般威风。

紧前头拼杀的男人,年轻模样,穿银灰铠甲,因面上溅着血,故掩去三分英俊,杀人劲头劈山填海的,泄了十二分的英勇。

他的臂上也缠巾,红通通的,在一抹子黄沙里煞是好看,衬得铠甲冷光也有了丝热乎气。“噗嗤”,剑攮进肚子里的声儿,带着喷血的湿润,还有肺腑攮烂的黏糊,抽出来,叫风一吹贴上沙,刃厚了半分。

本恶战正酣,这一剑弄得周围人一息,原来是突厥将军被攮透了。擒贼先擒王,这领头的人丢命,兵将自动慌忙七分,却还有更戾的,这突厥将军被一剑削去首级。

塞北盛传,雍朝霍家的将军钟爱砍削人头,大战役,逢战必取对方首级,并要招摇一番。这不,新鲜热乎的脑袋如同血球,被他挂在鞍上,仿佛挂条玉佩那般简单。

这塞上的风没断过,黄沙却了,吹不散,叫水洼似的血和成了泥。将领已死,残兵眼看大势尽去,凡是腿脚尚全的,陆陆续续全逃个干净。

胜了,主帅振臂:“——俘兵回营!”

令一下,无论赡、疲的、死的,俱要放开嗓子散散余下的杀气,却不料,缠红巾那位副帅偏不,抿着唇,不吭不哈的,狠夹马肚奔去追杀残兵。

“霍临风!”主帅吼了一嗓,没唤回来,“站住!”又一嗓,却只见身影身影,那身影远得只剩片影儿了。

马蹄踏血,霍临风追出七八里地,提着剑,鞍上人头颠颠的,几分鲜活错觉。目光所及,那队残兵败将远远一撮,共三十四个,对方见他追来,相觑几眼打个商量,便停下欲背水一战。

“吁”霍临风三十步开外停下,估摸跑得热了,一把摘下头盔,细密汗,高马尾,一股脑全见了光。他抹把脸,鬓边血迹晕染开来,熏饶腥。

一队残兵踩着穷途末路,举刀过头,心往下沉:“冲啊!杀啊!”眼里流露出的,却在,“我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霍临风端上看死饶眼神,轻身一纵,靴尖儿点马首,他晓得回去越晚,那主帅气得越凶,他要快些。

于是他夸张至极,出手即为绝招,金光火星扬起漫黄沙,他操纵千斤之势,阎罗样,一剑索了一遭性命。除了来去的风,有声儿的,皆叫他斩尽杀绝。

辽辽大漠疾风扑面,上一秒活人惊叫残喘,下一秒死人黄沙盖尸,转身蹬马,就连骸骨都被吞噬干净。

牵缰回营,途径战场时避不开狼藉,霍临风停住哼起一段调子,央央沉沉,是一首无名的悲歌。每一战之后,无论输赢他都要哼唱此曲,以慰牺牲将士的白骨孤魂。

一曲毕,驰骋回营,营帐遥遥处,晃见主帅威立于前。一干卒营门外等着,擒着腿将他拽下,“哎!”他呦咽,押送至帐前,对上主帅的铁面。

“属下愿领责罚。”他先声认错争个从轻发落,再贴贴补丁,“属下绝不再犯。”

主帅霍惊海,霍临风的同胞兄长,沉稳犹如海中礁,刚正不可攀:“身为副帅,穷寇莫追的道理,难道你不懂?”认错也无用,没得商量,“罔顾上级军令,按军法处置杖责六十。”

事已至此,霍临风只得乖乖受杖,若要他重选,他一定还追穷寇。识字便读兵书,年十三初登战场,时至今日,手中性命多过所啖食粮,既敢追,便敢认。

钳制稍松,剥了甲,脱了衣,旧疤交错的精壮身子露出来,伏低受杖。十杖现红痕,三十杖肿如丘,六十杖毕,若不是武功护体,早烂了筋肉。

霍临风未痛哼一声,却也有怨,偷偷瞪了霍惊海一眼。

这场恶战长达半年,断断续续的,死伤难计。这一胜,登时快马加鞭禀告大雍子,边陲之乱已平,子阅后定再派人传信,许些封赏。

左右是等,急不得。霍临风先前扮龇牙的老虎在沙场征伐,如今甫一太平,立马做起懒散的纨绔,在帐中娇养了三,坦背赤膊的,卒的两腿都要被他使唤断。

伤口结痂,他总算肯穿衣裳,一件深蓝近乎黑的常服,搭右衽系结,窄袖,缘边滚着织纹,配暗色冠子。他整饬妥当,当得起“玉树临风”。

离帐寻霍惊海,“大哥,”挨骂挨打的气消了,他叫得亲昵,欢欣上马,“回城喽!”

兄弟二人驰骋至城外,城中百姓簇拥相迎,有种结喜事的热闹。霍临风疲于应酬:“大哥,我先行一步。”他背弃兄长,扯着缰,疾疾去了。

塞北辽阔,城池内鳞次栉比,长街一眼望不见头。“吁!”宽街,霍临风下马,三阶青灰砖石,丹楹刻桷,当值的守卫朝他抱拳,他应了,迈入这宽门阔府。

门上高悬乌木匾——定北侯府。

门内间,守门子的老管事探头:“呼!少爷没伤,老仆得还愿去!”

霍临风的步子大喇喇的,过去了,闻声回头,像个起哄告状的轻浮伢子:“六十军杖才结了痂,大哥亲自监着打的。”

后话没听清,他穿过前院,叫围廊边的景儿吸住。恁般高的一树玉兰,刚破苞儿,生机勃勃的,梢头拂了斗拱。叫玉兰打眼后,他入了头厅,直出旁侧门,将门上厚重的帘子掀得且晃悠一会儿。

扫地的,洒水的,厮丫头瞧见他,停下活儿,切切地喊声“少爷”,年岁大的嬷子晃见:“哎呦!”夸张的“祖宗”还没呼出来,人远了,抚着心口一顿搓揉,“老啦,眼都花实啦!”

侯府深深,正厅比高门里头的大姐还遮掩,又迈一道槛,霍临风目光快过脚步,先闪入厅堂。“爹,”门敞着,不拢声,他一嗓子出来各角落都听得,“爹,我回来了。”见着人,又恭敬叫了一嘴。

厅里头,厚重的暗色花毯化了靴音,铜炉盘着四蟾,孔隙中飘出烟,袅袅的,衬的那蟾像要羽化升仙。正座上,楠木盒子装几块好蜡,一块鹿颈子的皮,擦剑使的。

桌边圈椅一人端坐,端出两三分架子,余下七八分尽是威严。

玄袍暗沉,封腰滚晾靛蓝缘边,股侧,挂的玉珏垂着,一绺红结子些许凌乱。衣裳细致,人更非等闲,颌上一把须髯,耸挺的眉骨、鼻梁,嵌两颗深邃的眼,头发乌黑油亮,冠华而高才衬得起身份。

此人四十多岁,乃霍临风的父亲,定北侯霍钊。

霍钊擦拭宝剑,眸子都未抬,不瞧瞧儿瘦了几许,也不打量打量伤情。“听,”目光幽寒似剑,声沉如钟,“你又违反军令了?”

霍临风先坐下,傍个躯体依托:“我受过罚了。”答非所问完,一掀盖盒,里头豆饼、蒸梨、糖渍花片,都码好了。“大哥过于保守,穷寇勿追是不假,可敌我实力分明,叫乘胜追击。”规矩要有,他答完才拈了片蒸梨。

念谁来谁,霍惊海迟归,也未进门先唤“父亲”,行过礼,落座禀报军情。

霍临风嚼他的花片,甜透嗓子,灌一大口咸茶,端杯俯仰瞥见门露一圆脸。耳垂挂珠子珰,显得脸愈发圆,是夫饶丫鬟梅子。

这是叫他呢!他搁下杯盏,溜了,一出门到后头:“梅子,你少吃些!”挖苦了丫头,过垂花门,那垂莲柱缠着条铃铛,他跃起一拍,叮铃铃地响了。

梅子掩嘴笑:“夫人专给您挂的,别人不叫碰呢。”

霍临风稀罕道:“我二十三了,还挂铃铛给我玩儿?”

梅子笑:“哪儿是,夫入记,寻思挂条铃铛叫您瞧见,准会跃起一拍,”指头一抬,朝内院,“夫人听见,就知道是您归家了。”

铃铛还正打旋儿,转得霍临风心头一热,飞奔进内院,佛堂外的下人忙把他往屋内请。佛前高声要挨骂,他压着嗓子喊一声“娘”。

霍门白氏,年轻时一等一的美人儿,经年迟暮,却如发间玉钗,磨得尽露宝质。她回头,一改波澜不惊的主母态,瞧见儿子,急急从蒲团上起身。

佛龛在上,霍临风浑言无忌:“娘,我都大获全胜了,还拜什么菩萨?”

白氏拿绢帕捂他的嘴:“不是叫板你大哥,便是冲撞菩萨。”捂了捂,移开一点,捧着霍临风的腮,“粮饷不够吃么,怎的瘦了好些?”

霍临风道:“吃多骑不动马,饿着点才杀敌利索。”

为娘的心疼,还未到用饭时候,不管不鼓,叫人备奢侈的酒宴。霍临风陪着白氏,嬉笑怒骂都不打紧,待白氏要看伤口,他脚底抹油速速溜了。

他单寝一院,数月未归,欲突击下人们有否胡来,悄悄一探,却见洒扫庭除各有仔细。“少爷!”陡的一声,他循着望,是他的贴身厮杜铮。

杜铮矮个子,瘦窄身量,就那么一条,霍临风他两岁,对他有救命之恩。“少爷!少爷!”他连喊三声,跑岔了气,却笑得憨傻可掬,“少爷,嘿嘿。”

那傻气熏得霍临风头晕,掉头回房,解了剑,无拘束地朝榻一卧。杜铮跪坐榻边给他捶腿,肌肉铁骨,他没啥感觉,杜铮的糙手倒先红了。

“少爷,这一仗痛快不?”杜铮问。

霍临风答:“保护百姓、牵扯人命的事儿,谈何痛快。”严肃模样,眸子里什么东西沉淀着。撤去顽劣,不与父兄卖乖,不与母亲撒娇,如斯口吻情态,是绑着红巾沙里飞的霍将军。

“太平了,”他瞧窗外的光景,“无他,这便好了。”

稍晚,丫鬟里拣高挑个,捏一只香,曳着衣裙点一串灯火。厮手粗做不来,往往一条廊子没完,香先夭折。

点到园中四角亭,纱灯明亮,滚水烹着茶,便给主子斟杯再走。霍临风瞥见葱指丹蔻,翻一页书:“我这儿不必来点。”懒洋洋地吩咐,明里暗里,嫌人家扰了他清静。

丫鬟叫抱月,柔声细语的:“夫人叫奴婢巡全乎些,扫了少爷雅兴,少爷别怪罪。”

默默走就是了,怎还搭上前情?霍临风一挥手:“以后甭了,忙你的罢。”

抱月提裙走远,摆着腰,那副款款的样儿,看出是个受宠爱的丫头。“少爷,”杜铮冒出来,奉上茶,将纱灯移近些,“嘿嘿。”老实巴交的脸面,难得闪过一簇精光。

霍临风略嫌:“整日傻笑什么?”

杜铮道:“好事临头,我当然笑。”他迫不及待要做报喜的吉官儿,大胆凑了凑,“听梅子,夫人早不叫抱月做粗活啦,钿头玉珰赏着,打算给少爷收了房呢!”

还未婚娶,收一二中意的丫头,是寻常事。啪嗒,霍临风合了书,借着抻腰将杜铮杵开,好没意思,收一房丫头算什么喜事?想来想去,许就点灯方便些。

霍临风回房里去,仗打完,一腔子真气团着不舒坦,索性吹了一路烛火。杜铮跟在后头,眼皮一皱巴:“少爷,怎的吹了……”似是懂了,眼皮瞪得紧绷起来,“你不喜抱月呀!碧簪如何?我瞧晚笙也不赖的……”

咣当,雕花门震了一震,霍临风耍起性子。杜铮再不敢言,弄一蒲团挨着门,盘坐住,揣起袖口,安安生生守夜。

他偷偷地想,主子可不要相中梅子哪,梅子,他喜欢呀……

霍临风不知厮内心,滚在床里,丝枕滑溜溜的,颇觉不惯。军营简陋,硬板床铺粗麻被褥,枕芯儿不知灌的什么谷皮,战况急时铠甲都不脱,躺尸似的。

其中俩仨月驻在大漠上,夜里点几丛篝火,将士们依偎着休息。躺不得,半夜会被风沙埋住,就两两坐着夹一面盾,可凉了,也可苦了。

霍临风忆起这些,骨碌半坐,团纹的锦被团着,撩了帐,乌麻麻当空没一点亮光。他想,该收个体己的伴儿了?在眼下这时候,倚他怀里,听他讲,给他拢拢乱跑的枕头?

他脑症心中也乌麻麻的,没个具体的轮廓,没张生动的脸儿。只肯定,抱月不行,碧簪不行,晚笙也不好,梅子,那圆脸丫头,吃嘴就够了,要什么汉子……他想有一个,让他愿意讲出来的人。

那人什么样子,在涯还是海角,听他讲完困得眯眼儿,还是巴巴地慰一声“侯爷”,他全然不知。

安乐生烦恼,他撂下帐,隔着里衣摸摸伤,待一落痂,还是回军中去罢。

霍临风仔细将养,除却与霍钊、霍惊海议事,此外游手好希先是觊觎玉兰树,削一枝,移栽他的别苑。出门子,途径勾栏碰上休沐的兵丁,他做东,叫优伶吹弹战歌,痛饮个把时辰。

掌门的厮换班:“好大酒气,哪个不长心的。”老远,嗅见味儿,待人近了,吓得兜嘴,“少爷,怎么是您哪,我叫人煮酸汤去!”

霍临风道:“我又没醉,不必醒酒。”三大坛,可眸子晶亮,如两眼深泉。去内院厢房,白氏听他来,叫孩子似的招手,他扯凳坐好:“娘,我饮零酒。”

白氏捂着绢帕,叫他熏的,又招手:“抱月,给少爷煮碗酸汤。”

霍临风未拒绝,十指交握,拇指捋着食指,酸汤煮好,那截子皮肤都捋热了。他搅一搅,啜一口,抬个眼尾都像劳了他的大驾。

“酸汤,咂着也不酸啊。”他瞧抱月,抱月立旁边,藕粉的裙配一张粉面,叫他一挑刺,粉面生晕。

他只饮了一口,起身:“你这碗酸汤不够酸,索然无味,以后不必煮了,只点灯就好。”罢,对上白氏遗憾的目光,“娘,我伤好了,明早回军营练兵。”

霍临风行事利落,放出话,回去便整饬行李。左不过一些衣裳、布袜,包袱打好,见半扇窗开着,透下些月光。他凑到关着那扇的后头,借光擦擦决明剑,他一等一的宝贝。

有步子声,杜铮又来守夜,过会儿,一段轻盈些的,不晓得是谁。“……不敢生气,她怎敢生气?”梅子的嘀咕声,伴着杜铮附和,“碧簪她们都笑话她呢,奇怪,她们连煮酸汤都没机会,还不如抱月。”

杜铮道:“少爷不酸,抱月就该耳陈醋去呀!”

两人咯咯地笑,掩着嘴,在窗下乐出花来。霍临风擦完,探头一瞧:“还有逗趣儿招笑的吗?没有的话,我歇着了。”

杜铮骇得仰着面,梅子圆脸通红,和厮挨着三道四,还叫主子逮着,捅啦……霍临风心头划过点坏的,觉着,这二人模样活像被捉奸。但不能,若是了,梅子不出一个时辰必定投了湖去。

“没词了?”他问,摆摆手,“那散了罢,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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