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侠如在看着陆方青,同样的,礼荨菱也在看着陆方青,不期然带着一丝期待。
“可惜么……”陆方青喃喃着,似也在感受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慢慢道,“轻易提笔便能画出的画,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纪侠如身体摇晃了一下,他仰头哈哈笑了几声后,夺门而出。
礼荨菱俯下身,将地上那被撕毁的画拾起,站起来的时候,她看着陆方青,眼中淌着泪水,但就是没有流出来,只是轻轻地道:“先生,该……该吃饭了。”
陆方青看着礼荨菱,眼中难得出现了一丝落寞,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纸,还有整齐放在一边的画笔,似是自问地呢喃:“我的画,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礼荨菱紧了紧手心,道:“先生就是先生。”
陆方青微微一笑,道:“只是我的画却变了。”
礼荨菱道:“先生想要画出来的,就让我来画好了。”
陆方青看着礼荨菱,当初决定收这个女孩为学生,便是因为初次见面之时,她能够触动自己的心,在扬州城外的小河边,他画了一尾鲤,那是他今生的巅峰之作,陆方青有种感觉,只要自己能够再度超越那幅画,便可以见到他一直想见到的那道身影,他又是一笑,道:“我们去吃饭吧。”
没有回应礼荨菱的话,陆方青当先走出门外,看着他的背景,礼荨菱的心一痛,但仍将手中那被撕毁的画收好,然后追了上去。
在餐桌上,并没有看到纪侠如,不等陆方青问起,礼秀锋已经解释道:“方才侠如过来说他身体不舒服,额……想先去书房坐坐。”
陆方青一愣,礼秀锋也是一阵尴尬,他也觉得这话说得太过勉强了,因为方才纪侠如分明是去唤陆方青吃饭,只是一回来便显得低沉失落,而他若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只是不是回房间,而是回书房呢?
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礼秀锋连忙招呼陆方青就座,陆方青也不多言,静静地吃过了饭,与礼秀锋闲聊几句,便回到书房中了。
因为先前礼荨菱的要求,礼府中有两间书房,陆方青与礼荨菱各一间,纪侠如想来是到了礼荨菱的书房中了。
礼荨菱来到自己的书房的时候,看到纪侠如怔怔地站在那张鲤画面前,看得痴迷,那尾鲤跃然纸上,就好像在向着他和她眨眼,十分灵魂活跃,礼荨菱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出声惊动纪侠如,而是静静地走了进去,在一边提笔作画。
不知道过去多久,纪侠如才从那幅画中回过神来,他的神情却是变得有些憔悴,看到礼荨菱时眉角跳动了一下,然后走过来看着礼荨菱作画。
在作画方面,礼荨菱果然像是陆方青的学生,她那么的认真和集中,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存在,如今凝神纸上,游走于画间,依稀间可见,她画的是一尾鲤。
在礼荨菱身边看了许久,纪侠如怔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看向方才他沉迷着的那幅鲤画,若有所思。
礼荨菱放下笔,长出了一口气,便听到纪侠如在一边道:“还没画完呢。”
礼荨菱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纪侠如,却也是意有所指道:“纪大哥看着先生的画看了不只一次,也是看不够呢。”
“这的确是先生的画。”纪侠如沉沉地说着,回头深深地凝视着那幅画,再看看礼荨菱的画,“正因为是先生的画,所以你才会画不下去。”
想起之前与纪侠如因为陆方青的画而有争执,当时也同样是这个话题,礼荨菱幽幽道:“如果连模仿先生的画都做不好,又怎么能够画出先生画不出来的画呢?”
纪侠如显然是吓了一跳,他还没有想到会从礼荨菱的嘴里听出这样的话来,她年纪轻轻一个少女,竟然拥有着超越陆方青的心,这倒让纪侠如刮目相看了,只是他还是摇了摇头,道:“只是你是你,先生是先生,我希望你能够画出自己的画来。”
礼荨菱没有接话。
纪侠如犹豫了一下,又道:“先生他……”
礼荨菱笑了笑:“先生并没有怪你。”
纪侠如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看纪侠如似乎在犹豫着,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礼荨菱笑了起来:“听说纪大哥向来不受拘束,怎么这两天看来却是顾虑重重呢?”
纪侠如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容怎么说也不算明朗,再次看向那幅画,然后道:“每次都在冲动过后后悔。”
礼荨菱愣了一下,问道:“纪大哥后悔今天所做的事?”
纪侠如却是摇头,礼荨菱更是不解,纪侠如道:“我一直都在寻找着人生的意义,当然,这份意义只是针对我自己的,我二十一岁便中了举人,在他人看来仿佛十分风光,只是这一份人生,对我而言却满是虚幻,没有真实感,并不是因为我怀疑自己的能力,而是我总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找不到一个让我觉得有安身之地的地方,直到我看到了先生的画,那时我真的觉得我找到了自己人生的轨迹,只是……呵~虽然先生也有先生的无奈,只是我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的,因为我并没有错。”
礼荨菱怔怔地看着纪侠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想到纪大哥竟有如此多的心事。”
“我向来不服管束,在他人看来似乎是我年少得志,但我只是想要去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罢了。”纪侠如摇了摇头,又看向那幅鲤画,带着一丝不舍。
“先生以往每画一幅鲤画,便会将之前所画的撕毁,因为在他心中,有独一无二的存在,而这一幅,还是唯一一幅先生画完之后选择保留的画作,后来这间屋子被改成书房,我便从先生那里将这幅画要了过来。”礼荨菱道。
纪侠如点了点头,道:“也许多亏了你这么做,所以才保住了这一幅画,里面的鲤是活着的,你保护了一条生命。”
这一幅画里的鲤,的确是活着的,礼荨菱每天看着它,都能产生一种亲切的感觉。
“先生会将这画保留着,或许表示他潜意识里也不想放弃。”纪侠如的话让礼荨菱呆了一下,听着纪侠如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也不会放弃的,我要去找一个人。”
说着,纪侠如便往外走。
礼荨菱连忙跟上几步,道:“你要去找何人?”
纪侠如停下来,想了想,道:“那个人,是我所知道的人中最了解先生的人,他还不知道先生的情况,我想去与他商量,看看能不能帮到先生,我现在先去跟礼叔叔道声别,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纪侠如说完这句话,便匆匆离去了,他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回复了精神,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天空晴朗,有几片白云在空中随意飘散,变换着各种形状,这一生多少人分合聚散,揉合着一生际遇,最终各散西东。
暮色已近,天空殷红,大地泛黄,天虽未暗,但夜晚将近,扬州城街道上已经是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人群相视微笑。
礼荨菱在书房外站了好久,好久,然后她想到了纪侠如所说的话,虽然不知道纪侠如想要去找什么人,但她却也不由得充满了期待,喃喃道:“先生会感受到你的这番心意的。”<>